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三十五回:查港

前朝大昭的時候,陸陸續續開了十三個港口,大衡自然也是蕭規曹隨地繼承了下來,保留了十三港。

離京師最近的,便是在天津衛的大沽港,如今春日漸暖,來往的船只自然也多了許多,里頭以高麗,東瀛的船只最為壯觀,船上豎起的大旗中十有八九都是他們。

四月伊始,依照先皇隆武朝所制《十三港通例》,照例要對十三港進行一次年度大查,而距離京師最近的大沽港,則由錦衣衛北鎮撫司親自執行。

今年還又添了個新條款,者執行者當中,添上了東廠。

余靖寧暗自道了句“不成體統”,便伸了伸胳膊,背過身偷偷打了個哈欠——到了該換值的時候了。

他在宮門外稍稍等了一回兒,就瞧見了剛剛畢了朝回朝外走的百官。

他在里頭一眼就瞧見了穿著青色大袖圓領袍,胸背綴著鷺鷥,腰上勒著素銀帶的譚懷玠。

盯了一回兒,譚懷玠似有所感,或是說余靖寧的飛魚紋曳撒太顯眼,譚懷玠很快就看了過來。

余靖寧沖他使了使眼色,轉身離去。譚懷玠心領神會,出了人群往遠處去了。

繞過兩條街,是個茶樓,譚懷玠常去,他輕車熟路上了二樓,果然就瞧見了余靖寧。

他在曳撒上罩了個交領比甲,遮住了耀眼的飛魚紋,沖著譚懷玠舉了舉杯子,言簡意賅道:“明前茶。”

譚懷玠坐了過去,也倒了一杯慢品:“果真好茶。”

余靖寧扁扁嘴。

譚懷玠見他神色斟酌一番,終是開口了:“你父王這回上折子……”

“讓駁回了。”余靖寧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磕,眉尖蹙起,“皇上,不,藺太后說了,就算是親王郡王,也該及冠后再臨朝聽政。后頭半句我替她補上‘何況只是個世子’。后面還寬慰了幾句,說若是十七八歲就罷了,可我如今才十五歲,這般早就臨朝聽政,也不怕累著孩子。”

譚懷玠挑挑眉毛,他進士及第時才一十六歲,年紀輕是天大的好處和資本,可到了余靖寧這兒,反倒成了阻礙了。

余靖寧這高貴的出身,沒給他添半分助力,反而處處絆腳。

譚懷玠想到此處,也不禁要寬慰他道:“別太擔憂了,等你到了加冠的年紀,他們就再沒有由頭在這方面鉗制你了。”

余靖寧微微嘆了一口氣。

等他加冠,還有五年。可五年之后還有余家嗎?

這個問題本該想都不敢想,可又不得不去想。

余靖寧瞥了一眼譚懷玠的表情,見他一臉憂色,他知道這家伙慣會為他人著想,這會子恐怕在愧疚自己為何要提這事。他有心打圓場,便轉換了話題:“這回清查大沽港,東廠當真遣了人去。”

譚懷玠點頭:“不僅去了,人還不算少,一半都是東廠的人。”

“今后啊,還要甚么錦衣衛,光有東廠就夠了。要派遣的時候也不用把人往議事的文淵閣叫了,直接躺在榻上一偏頭安排就是了。”余靖寧撇嘴冷笑,面上陰霾揮之不去。

譚懷玠卻微微露出一點笑容:“我說余賢弟啊,你如今說話,可是頗得你家小六真傳。”

余靖寧想都沒想,立即否認:“我怎會學她。”

譚懷玠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還沒等余靖寧再說甚么,卻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奔上了樓。這少年郎的眉目仿佛是畫畫時下了重墨一般,格外地清晰明朗濃墨重彩。只見他一邊往樓上跑得咚咚咚,口里一邊嚷嚷:“寧哥兒!余靖寧!我的娘啊,你果真在此處。”

他瞧了一眼,又看見譚懷玠了,便匆匆忙忙打了個招呼:“譚寺正。”

譚懷玠自然也回禮:“高百戶。”

此人名高邈,家中行三,乃是錦衣衛北鎮撫司中一名百戶,平日與余靖寧私下交好,因著他的緣故,余靖寧才能在北鎮撫司中艱難地伸展開自己的拳腳。原本此次清查大沽港應該是要有他在其中的,可為了給東廠騰出一半的位置來,他便只能留在京師中了。

如今一看這高三爺神情,就知道此事一定非同一般,余靖寧趕忙開口問道:“怎的,是又出甚么事了?”

高邈方才跑得氣喘吁吁,也顧不得頭上冒汗,道:“春日里正是各家出游的時節,那港口上就停了好些游船,都是各大世家的。”

海港附近商鋪林立,繁華異常,又臨著海,自然是個游玩的好去處。朝中各個世家,尤其是新派的,就異常喜歡湊這個熱鬧——權當是支持一下海貿了。是以,港口處,尤其是像天津、應天這種有毗鄰南北兩京天壤優勢的港口,向來是會停著許多各家的游船,方便在海港處或是淺海處游玩。

“這些大人我們也招惹不起,平時就是上去點個卯就是了,可今日……今日那黃化成不知道是犯得甚么毛病,偏偏就要讓人上去細細地搜查。”這高邈口中的黃化成是此次東廠派出去清查天津大沽港的,年紀比裘安仁還大些,卻算是他的師弟。若說裘安仁是藺太后身邊的頭號小白臉兒,那這黃化成就敢稱第二。

余靖寧知曉東廠的人向來跋扈,還以為是和那些在海港游玩的大人們的家眷鬧了不愉快,于是問道:“他們難不成是言語上有甚么不妥,和旁人鬧了甚么齟齬?”

高邈一拍腿:“若只是言語上起了齟齬那反而還好辦了!是他們在甘曹甘大人家的船上搜出鴉片了!”

大衡朝明令禁煙,官員私藏鴉片,依照《大衡歷律》輕者流放,重者處斬!大衡禁煙令行得嚴,民間很難弄到鴉片,這事兒又還是在海港上出的,保不齊就要和“走私”勾連在一起,這豈不是罪加一等?

甘曹乃是內閣閣臣,出了這樣的大事,今后別說他自己,恐怕連子弟都難入仕了。

更要命的是,這甘曹是個“新派”,還曾是陳家的門生!

余靖寧惱恨地咬了咬牙,這下朝堂上可就有的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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