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五十八回:憂心

“既是喚了你大哥哥入宮,那必是召了閣臣在文淵閣中議事了。”余知葳擱下手中的茶盞,如是說道,“恐怕是今夜也鬧不完,你就使人回家說一聲,先在我家住下便是了”

此刻天色擦黑,方有人來報過,有人喚了陳家大爺陳暉急匆匆的入宮了,這才有了余知葳方才那段話。

陳月蘅輕輕打了打扇子,微皺著眉道:“也不知他們幾人支應不支應得來。”

“月姐姐別擔心。”余知葳面色平靜,“他們早就算計好了,今日本該就有這么一遭。況且不還有你大哥哥在嘛,便是有些意外也能支應了。”

陳月蘅聽她說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便又嗔她道:“你真真是個沒心肝的小東西,半點兒都不擔憂的。”

“不是沒心肝。”余知葳搖了搖頭,是今日之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不如干脆不言敗事,干脆不想敗局,到底要更心安些。

“待到今日過了,這事兒差不多就該了解了,最后究竟結果如何,盡人事,聽天命罷。”余知葳轉過頭去看陳月蘅。

陳月蘅嘆了口氣,不再言語了。

此時譚懷玠在獄中也待了許久,她說不擔憂那定然是假的,只是余知葳余靖寧皆為此事奔走,余靖寧更是以身犯險,她反而不好太過流露憂色,也只好學著余知葳一般。

可她畢竟是個自幼養尊處優的年少女孩兒,實在是很難讓她不去想今日宮中之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說他們今日都會說些甚么?”

“無非是這么幾件事。第一。”余知葳沖著她豎起了一根手指,“今天在街上鬧成這個樣子,大街上不知道多少百姓都看了笑話,總得有個結果出來。此事定然是雙方都有過錯,小懲小罰必然少不了,這事大概很快就能揭過去了。關鍵是在于民間的輿論——“東廠的打死錦衣衛了。”我們的小兄弟是這樣喊的,那就只能越傳越離譜。廠衛相爭乃是動搖民心的大事,皇家要平了民間輿論,要么就堵百姓的嘴,要么就只能懲治東廠,給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一個交代。”

當然了,后者要比前者好做得多。

“還有,這件事根本的緣由在何處。”余知葳沖著陳月蘅高深莫測地擺了擺兩根手指,“追本溯源,東廠為甚么非要保下馮全來——無非是心虛二字。甘曹一案是以“東廠參與了查案過程”才開始的,到了如今關鍵的提審的時候,他們自己卻心虛起來,那對倒賣鴉片之人審出的供詞自然要更信服幾分。這便是第二件事,要所有人對之前的案子產生懷疑,對東廠產生懷疑,他們越摘不干凈,對我們就越有利。”

陳月蘅聽著聽著,便聽出些門道來,便接著余知葳的話說下去,“那第三件事,是不是就是讓新舊兩派意識到,互相指責并不會有甚么好結果,反而讓閹黨坐收了漁翁之利。”

余知葳立即給陳月蘅鼓起掌來:“沒錯,我們之前就是這樣考慮的,月姐姐果真聰慧過人,妹妹我佩服佩服。”

陳月蘅送過去一個“就你嘴甜”的眼神。

余知葳美滋滋地接下了這神情,接著道:“既然新舊兩派不再互相掐架了,那便不會再出現舊派拿著新派當槍使的情況,甘曹一案當然會盡快結束,牽扯到更少的人。而之前牽扯進去的人,也當然會有翻出來的機會。”

如果是東廠包庇,那錦衣衛便不存在“瀆職”的問題,至于怎么把譚懷玠撈出來,當然還另有辦法。

廳堂中燭火搖曳,拉出兩人好長的影子,余知葳看了看天色,沖著陳月蘅道:“月姐姐,天色晚了,你先去休息罷。”

陳月蘅身子朝前傾了傾:“那你呢,你不歇下嗎?”

“我。”余知葳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覺得自己大晚上喝茶的舉動是正確的,“我還有旁的事。”

我再等等罷,等到余靖寧回家來。

“我今日睡到快用午飯的時候才起來,不比你起得早。”余知葳搬過陳月蘅的身子,將她推出了堂屋,“所以啊,我一點兒都不困,等你明日早上醒了,便能聽見好消息了。你認識我院子罷?總不會走錯罷?尤媽媽——”

聽見余知葳喚她,尤平家的立即應下了:“奴婢在呢。”

余知葳將陳月蘅交在了她手上,道:“把月姐姐帶我屋里休息罷,好生服侍著,我這里留驚蟄谷雨兩個就行了。”

尤平家的一一應下,這才引著陳月蘅走了。

余知葳獨自坐回了圈椅中。

她將自己鬢角的碎發撩到耳后,長吸一口氣。

她這時候才從自己外強中干的鎮靜中剝出一點兒焦心來。

怎么可能不擔心,太冒險了,簡直就是在刀尖兒上跳舞,一個不小心,不是被那刀劈成兩半,就是要跌下去,落入萬丈深淵當中。

何況是余靖寧以身犯險。

余知葳她們如今所恃,不過是余家的三十萬兵甲,若是今日平朔王世子身有不測,難保無后而被逼上絕路的平朔王余家不會起什么歹念。

但……其實也并非有恃無恐。

據說余靖寧無論是身形樣貌還是秉性,都頗有其父之風,也就是說就算余靖寧今日死在宮里了,哪怕余家手握三十萬兵甲,也未必會真的南下逼宮造反。

這就是她原先顧家與余家人最本質上的區別,余家上下“忠義”當頭,自然先皇家而后己身。

除卻顧家手里當初已經沒甚么兵了,要更好收拾些,這點也是顧家比余家先沒了的緣由。

可是,懷璧其罪啊。

就算余家人自己心里這樣想,皇家未必會這么想,只要那三十萬兵甲還在西北平朔王藩地,那余家就是他們忌憚的對象。

但愿那份平日里絆余靖寧腳的忌憚,今日能保下他一命來。

余知葳望了望屋外,黑得連一顆星子也不見。

余靖寧在京城三四年的隱忍都白費了——從今往后,世子府,或者說平朔王府,就是算公開與閹黨為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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