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六十七回:吃酒

高三奶奶把頭一揚,拍了拍肚子,驕傲道:“可不是!”

一旁的高邈把五官全都皺在了一起,嘟囔著抱怨道:“你能不能悠著點,疼著我兒子了。”

高三奶奶不說話了,轉頭仄了他一眼。

高邈立即倒戈:“姑奶奶喲,您說的都對,就是麻煩您輕點兒拍,您別疼著自己了。”

桌上一群人皆是笑了起來。

余知葳忙不迭地落了座兒,湊到高三奶奶跟前,好奇道:“這……甚么時候的事兒,幾個月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不就兩三個月沒見你嘛。”

眾人再次被她這一連串的發問逗樂了。

“你又不是孩子的爹,你要那么早知道作甚。”高三奶奶擰著余知葳的臉,將她擰得嗷嗷叫,“上回給你過生辰的時候就有一個來月了,天啊,那會兒還不知道,還跟你們幾個吃酒呢。后來診出來,心驚膽戰了好一陣子。如今瞧著,應當是沒甚么事兒了。我今日好說歹說,這廝才許我出門與你們聚一聚,費了我好半天口舌。”

一旁的高邈縮著脖子,吃憋似的扁了扁嘴。

余知葳咬著嘴促狹地笑了笑:“挺好挺好,等再過幾個月,我就能討個長輩當當了。”她一雙桃花眼中目光流轉,直往陳月蘅臉上瞟,“誒,下一個就是月姐姐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

“咳咳。”余靖寧沖著余知葳板臉咳嗽了兩聲,敲了兩下桌子,“注意著些,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世子爺好生無趣。”高三奶奶揮了揮帕子,嗔余靖寧道,“這滿座同輩的小爺,就你年歲最小,還鬧得跟個老學究似的。咱們小六還是娃娃呢,你這么拘著她作甚。”她又看了余知葳一眼,發現如今的余知葳委實不是春日里梳雙鬟的娃娃打扮,只好又找了旁的理由,“咱們這兒又沒有外人,月姐兒年底成婚的事兒誰不知道,還不能打趣兩句了?”

余知葳一聽有人撐腰,那還得了,趕緊喬模喬樣的,委委屈屈往高三奶奶身上一靠,眨巴著一雙水光瀲滟的桃花眼看向余靖寧。

余靖寧瞧著她撲閃撲閃的長睫毛,臉色終于繃不住,嘴角一撇也笑起來。

一旁坐著的陳月蘅雖說是新派人家的姑娘,可提到這婚嫁之事到底還是臉上飛紅,拿帕子掩著口吃吃地笑。她今日打扮便如今在新派人家中頗是流行,喚作“漢洋折衷”,著一件淺豆綠的立領偏襟長衫,玫瑰花兒的提花暗紋在陽光底下生著彩,系著茶白的織金馬面裙,肩上披著鏤空的米白色云肩,梳得是大衡女兒家常有的發髻,卻帶著一頂西洋扁帽,那帽上還點綴著幾朵白玫瑰。拿著帕子掩口的手上戴著手套,據說那料子也是西洋的,喚作“蕾絲”

譚懷玠卻是大方多了,沖著在座的各位供一拱手:“倒時諸位就給小生個薄面,都來啊。”

聽了這話,陳暄撫了撫鼻梁上的金絲琉璃鏡,笑道:“譚二郎,你這話說得就奇怪了,倒時候是我妹妹出嫁,我不去,像個甚么樣子?”

這話說得眾人也都哈哈笑起來。

笑了半晌,幾人當中年歲最大的陳暉才道:“好了好了,瞧瞧這菜都差不多上齊了,再不起箸開吃,恐怕是要涼了去。今日算是家宴,也是給譚二郎接風洗塵的,好讓他去去今年的晦氣,都沒有外人,大家自然不必拘禮。”說罷特特看了余靖寧一眼,“尤其是你啊,世子爺,不許提那甚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舊規矩,也別老訓你家小六。這可是在我家,我們家可是新派人家別忘了。”

余靖寧邊搖頭邊笑,沖著余靖寧拱手:“伯朝兄說的是。”

“還有”陳暉環視一周,眼神又回到了余知葳余靖寧的身上,“你們余家這兩個委實是來得晚了些,該罰。等會兒吃酒就全罰你們!”

眾人全都笑起來,嚷著要倒酒,不一會兒杯子全都滿上了——除了高三奶奶和譚懷玠這個還在服藥的只能喝茶,余下的,小爺們喝糧食釀的,姑娘們喝果子釀的,幾杯酒下去,全都高興起來。

陳月蘅在杯中滿了酒,沖著眾人道:“今日譚二哥哥喝不得酒,我便替他給眾人道謝了。高家三哥,世子爺,還有小六,多虧了你們,不然譚二哥哥還不知要在東廠的詔獄中受多少苦呢。”

陳暄聽了她這話,立即就笑著嗔她:“哎喲哎喲,這還沒上花轎呢,就這么向著譚二郎了。還有哇我說月姐兒,你怎的不謝謝你自家大哥哥二哥哥啊,我與你大哥哥真是好生傷心。大哥,你說著叫甚么來著?”

陳暉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有了夫婿忘了哥哥。”

陳月蘅就紅著臉反駁道:“還不是夫婿呢……”

引得眾人又是一陣笑。余知葳怕她羞怯,便率先開口接話道:“道甚么謝啊,咱們幾家,這不是向來都交好嘛,咱們幾個誰還沒去誰家蹭過飯。誒對了,三奶奶,你們家的席面我可沒吃過,下回請我一次唄。”

高三奶奶手里箸一擱:“說好的是下回你請我,等你請過我再說!”

余靖寧心里微笑,余知葳在世子府待的那幾個月果真是沒有白費。

她這話說得頗有些水平。看似是閨閣中幾個好姐妹在敘說姐妹情誼,實則話里還含著旁的意思。“咱們幾家向來交好”,是何意啊?

原先陳暉陳暄向余靖寧拋了橄欖枝,他雖說心里想好了,但面上畢竟沒應下來,今日來赴陳家的宴本就有來表個態的意思。

可怎么隱晦地提起來又讓幾人聽明白又是一樁難事了。

所以這話,最好不是他說,而是余知葳說比較有效果。

果真,陳家兩兄弟交換了一下神色,最后對著余靖寧笑了笑。余靖寧了然,舉杯朝著陳家兩兄弟示意,旋即一口飲下。

君子之交,無需歃血為盟,眼神交流之間便知心意。

而方才說過那話的余知葳仿佛那句話只是隨口一說罷了,頭也沒抬,依舊與陳月蘅和高三奶奶推杯換盞嘰嘰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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