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七十五回:北上

“余家人生來就是手握刀兵的,你是我余家女兒,就該和余家的兒郎一樣。”余靖寧忽然冷笑兩聲,激將似的問道,“你不常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嗎?總不會是怕見血罷?”

“怎會?”余知葳只反駁了一句,便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她解釋不出來,總不能跟余靖寧說實話,說自己動了點不該動的心思,所以想滾遠點冷靜冷靜罷。

要是真說出來,那就連二人間那點子“正常的兄妹情分”也沒法要了。

正當余知葳急得百口莫辯的時候,余靖寧忽然又冒出來了一句:“你若是不在我身邊,我怎么護得住你。”

眉目英挺的少年郎皺著眉頭,像平日里尋常的一句訓斥,可一不小心還是讓心里某些不該有的心思露了端倪。

這話給了余知葳兜頭一下,把人擊得頭暈目眩,她險些就顧不得甚么心思該有甚么心思不該有了。

余知葳很長時間以來,都清楚自己不該產生甚么依賴情緒,這種東西太容易成為軟肋了,一不小心還會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但若是長時間將所有的東西都扛在自己肩上,難道就不會疲憊嗎?越是將脊梁骨挺得筆直,就越想找個肩膀朝后靠一靠。

如今這“送肩膀”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強撐著軀殼的余知葳又怎么不會想就此就靠過去。

他這是逮著她心里的軟肉往里戳啊。

余知葳知曉自己該發火,該呵斥他,該讓他腦子清醒點別說這種讓她要胡思亂想的話,可又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嗡嗡嗡,讓她又舍不得這點難得的溫情。

余知葳罵了自己一句:你干脆把自己掰成兩半兒算了。

余靖寧大概心里頭也翻江倒海,顧不得余知葳在想甚么,自顧自繼續說道:“我也與你說過,裘安仁和閹黨不過是暫時蟄伏,今后復起也不過是藺太后一句話的事兒。那你便該知道,咱們算是和閹黨徹底撕破了臉,待幾日之后我啟程去了遼東,京師中便只剩下你一個了。你到時勢單力薄,讓裘安仁抹了脖子我都救不及。”余靖寧咬了咬牙,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將兩個人的心思都拉回了正軌,“你若是死了,誰替我唱貍貓換太子?”

這句話一出,余知葳反而有些想笑。

果然以前那算命的錢沒白給,她不但生個個天生多情的面相,還容易自作多情。

余知葳穩了穩心神,將自己的碎發往耳后一撩,利索道:“在下是要與世子爺上西郊大營點兵,還是收拾行裝等到開拔那日直接跟著世子爺走便是?”

余靖寧知她這是應下了,面上神色也活泛了些,道:“待會兒隨我去西郊大營點兵,”

余知葳微微欠了欠身,答道:“是。”

余靖寧跟自己熟識的幾位互通了有無,在朝會上施壓,這段時間閹黨全都縮著脖子不敢言語,是以很順利地就批了余靖寧的折子,讓余家大姑娘隨行北上遼東。

說是三天之內開拔,余靖寧只用了一天半就折騰好了,連踐行都是匆匆忙忙的。

說是踐行,其實也不過就是拿了一壺酒,在城門之前告別的時候喝了兩杯,喝完譚懷玠還得把杯子拿回去。

余知葳余靖寧皆是戎服跨馬,手拿刀兵,與地上站的譚懷玠陳月蘅高邈各喝了一小杯。

高邈新近做了父親,一改往日的跳脫,沖著余知葳二人拱了拱手:“寧哥兒,余姑娘,多保重。本是該祝一句‘封狼居胥’一類的,但我如今覺著還是你們全須全尾回來我比較高興。”

余靖寧簡單答了句:“多謝。”反而是余知葳多說了一兩句:“高三爺放心,萬一我們一不留神就兩樣都占了呢?等我們回來,可別不舍得將你家那小兒帶出來給我們頑頑。”

高邈咧嘴一笑“好。”

譚懷玠接著道:“你們放心去便是,京中之事,一切有我們幾個呢。”陳月蘅這會子眼眶微紅,也跟著拼命點頭。

余知葳見她泫然欲泣,便出言安慰道:“月姐姐,等我何時得空了,去弄些東珠帶回來給你。”

“要甚么珠子。”陳月蘅帕子一揮,“你給我好端端的回來就成了。”

“成啊。”余知葳兩眼一瞇,齜牙笑道,“等到時候回來,是不是姐姐家也有小娃娃給我頑。”

陳月蘅臉上一紅,眼眶卻顯然沒那么紅了。

余靖寧側頭對著余知葳道:“好了,咱們走罷。”

余知葳點頭應道:“嗯。”

城門之外依舊大雪紛飛,送著一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離開了京城九門,北上遼東。

寧遠衛城距京城八百多里,若是晝夜不息地跑馬疾行,一兩日便到了。但畢竟人和馬都沒法子晝夜不休,況且還拉著西郊大營所備火器,也不大可能一刻不息地往遼東跑。

是以,夜里該扎營歇下的時候,余靖寧一眾也不過行了一百多里。天色見晚,余靖寧便一聲令下,令眾人扎營修整。

余知葳以前再怎么能耐,那也是在京中小打小鬧,還沒騎過這么長時間的馬,微微有些不適。但她畢竟心性堅韌,也不想給余靖寧添麻煩,便也先按下不提,也幫著去扎營。

余靖寧站在原地,盯了余知葳一會兒,前行幾步到了她身側:“你先歇著去。”

“啊?”如今落雪多,火折子容易受潮,是以生火皆是用的火折子。此時余知葳正拿著兩個打火石正準備打火,聽了余靖寧的話,“咵嚓”一下擦出了個火星子,“如今在軍中,可不興特殊對待啊,您不還等我立了軍功給我自己討個封號么。”

余靖寧眉頭蹙了蹙,想著從余知葳手里搶過那打火石來,開口扯謊道:“我不也歇著。”

余知葳一閃,避開了余靖寧的手:“這哪兒一樣,如今不比在家中,你是小爺我是姑娘。現下,您是遼東總兵,我就是個卒子,我哪兒來那么大膽子瞧見總兵歇著我就歇著啊。”

余靖寧言語上從來沒贏過余知葳,只好嘆氣。

那咱們就都別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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