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七十八回:腌臜

裘安仁將冷長秋落在地上的書撿了起來,就放在自己膝頭上擱著,一句一句讀給藺太后聽。

藺太后閉眼聽著,面上露出些溫和的笑意來,聽了許久,才開口道:“安仁,你看余家那個孩子上了遼東,打的是甚么主意?”

裘安仁輕輕將書本子合上,將一雙素白纖長的手擱在封皮上,道:“那小孩兒,不樂意咱們把他豢養在京里頭,怕把他自己給養廢了,想尋出路呢。”

藺太后“嗯”了一聲兒示意他往下說。

“咱們得讓這么一回步,給他點甜頭嘗嘗。不然以后的事兒不好辦。”裘安仁朝著藺太后那邊挪了挪,“他若是一輩子就在京城里當個紈绔,做個清閑的公子哥兒,當然是最好的——省的咱們麻煩,他也能太太平平地過到頤養天年那個歲數。可他非要把自己往武將那個路子上逼,那就是自己找罪受,別怪咱們難為他。”

藺太后順勢就半靠在了裘安仁的肩上,別看他二十余歲了,也不算是太矮,可身量卻消瘦單薄成一幅少年人的樣子,整個人沒長開一般。可藺太后仿佛就喜歡這樣的骨相,她就著靠他肩膀這個動作,將手搭在了他的腿上撐著,湊在他耳邊問道:“你又有甚么主意了?”

“娘娘忌憚手上握兵權的人,他們也忌憚著娘娘。”裘安仁聲音緩緩的,總有一種給人下蠱的感覺。

正是因為這個忌憚,所以藺太后才動了把余靖寧養廢在京里這個打算,余靖寧也不想讓她打的那一副如意算盤成了真,拉開來博弈的時候誰也不讓誰。

“所以,就給他們些甜頭,這回遂了他的愿,再找些旁的法子來鉗制他們。”裘安仁轉過頭來對著藺太后微笑,“不知娘娘聽過民間的話不曾,他們說‘有得軍功算甚么好兒郎,上了金榜的才算是好兒郎’,那手里握筆的總歸要比拎著火銃的面子要大些不是。如今怎么帶兵是他們一人說了算,今后不是他們一人做決斷不就成了?將那些見天兒在您跟前耍嘴皮子的文官,也趕到他們跟前去,若是還不放心,娘娘就在身邊挑幾個孩子過去,看著便是。”

文武官相互鉗制扯皮,當然就沒法子擁兵自重,再安個眼線到跟前去,不就更妥當了?雖說先前十三港的太監督查這事兒如今飽受詬病,但等風聲過去了,再在軍中也弄出這么一個玩意兒出來,也不是不成。

藺太后不置可否,只話家常似的道:“如今這戰事一起啊,不僅平朔王得回去,哀家也見不上哥哥和侄兒了。”

裘安仁笑了一聲兒,將藺太后攬了過來:“娘娘若是想見王爺,隨便尋個由頭,再召進宮來便是。”

“這山高路遠的,還不夠費事兒。”藺太后嘆了口氣,抬起手來瞧自己的指甲“前日哥哥給哀家來了信兒,說了好些難處。他們那樣偏遠地方的百姓啊,全都不好好耕地讀書,全都往開了海港的地方跑,都想去做些買賣,著實難管。”

裘安仁靜靜地聽她說著。

“真真兒是禮崩樂壞。”藺太后便接著道:“殊不知啊,咱們大衡只有靠著祖宗說的‘耕讀傳家’才可立身,工商都是末業,這么鬧下去,遲早是要亂了套。我哥哥便說了,如今租子越來越難收,滿大衡都人心浮動的,全是那海貿鬧的。”

新派人家不斷地涌現,舊派要么尋個新出路,要么就只能湮滅在發展的洪流中。可這些舊權貴,大都尾大不掉,斷尾求生哪有那么容易,那這些被奪了口中食、又不愿與新派尋求合作的舊派人家,便只能抱殘守缺,抱著祖宗牌位死死不愿撒手。

況且,天朝慣例,人們向來是“是古而非今”的。

“奴婢一直給娘娘讀書,也學了不少道理。”裘安仁說起這個來,語調里又是驕傲又是感激,“《老子》有云:‘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那咱們便也效仿了這老子之法,大衡便能回到那上古開明盛世的時候去,咱們皇上啊……當為堯舜……”

兀良哈對邊境的侵擾似乎給了幾方人不同的契機,只等著這一方花團錦簇下,甚么蠢蠢欲動的東西發酵成一方“佳釀”。

裘安仁從藺太后處出來之后,直奔尚衣間——藺太后讓冷長秋打哪兒來回哪兒去,他原先在是尚衣監中做著活計。

既然娘娘說“隨你處置”,那他就真該謹遵懿旨“好好處置”了。

裘安仁倚在門框上,抱著臂點靴子,好整以暇看著一眾小內侍對著他行禮,帶聲音漸漸稀了些,才開口道:“你們尚衣監的冷小公公在不在?”

藏在人群中的冷長秋狠狠地激靈了一下,卻還是賠著笑臉,朝前挪了幾步:“印公,奴婢在這兒。”

“不敢當,不敢當。”裘安仁瞇著眼睛笑了起來,“咱家哪兒敢當冷公公一句‘印公’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冷公公要上司禮監掌印了呢。”

冷長秋也只能訕笑著:“不敢不敢。”

裘安仁拂塵一甩,又笑了一聲,步步緊逼道:“如今瞧著也都沒甚么活兒做,咱家請你喝一盅去?可別駁了咱家的好意。”

“奴婢惶恐。”冷長秋道。

“這有甚好惶恐的,咱家叫你來,你來便是了。”裘安仁兩三步就跨到了冷長秋跟前,將那少年一把拽到自己身前,“你瞧瞧這滿京城的大小官員,有多少人想與我喝兩盅,我還不給人家這個機會呢。如今我將這么個好機會給了你,你若是白白丟了,那可就是不識抬舉了。”

藺太后的審美出奇地統一,就喜歡身量單薄纖長、長相清秀雋雅少年人,是以冷長秋也當然是生得清瘦單薄。可冷長秋又不比裘安仁,廠公乃是有功夫傍身的,他這么被裘安仁一拽,險些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手腕子都快被裘安仁捏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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