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八十回:寧遠

從京師到寧遠八百多里地,余靖寧帶著從京城西郊大營拖出來的五萬人馬一路狂奔,也不過只用了三天多的功夫。

今年天冷,遼東更是格外的冷,最常見的便是風卷雪天氣,風扯著一隊人馬前的旗子呼啦呼啦地響,如今好容易停了雪。

余知葳抬手摸頭上,竟然“嘖”出了聲兒——冬日里為了保暖,兜鍪上常是嵌著一圈毛邊兒,她方才那一摸才發覺,這毛邊裹著雪,竟然是凍得梆硬。她嘆口氣,手掌向下,順手抹了一把眼睛——她睫毛上都結著冰渣子,一牽韁繩,讓那馬兒快跑幾步跟上了余靖寧。

此時已是夜里,馬蹄絆著雪,不是很好走,但此時卻聽見馬蹄踏在雪地上的悶響,且是無比急促的。

余知葳強忍著冷氣吸進肺腑的疼痛,轉頭對余靖寧喜道:“是前探的斥候回來了!”

那小兄弟離著一眾人老遠就開始扯韁繩,口中大喊道:“世子爺,兀良哈人正在城下呢!”馬跑得急,好半天停不下來,他直直沖到了人群之中。

“距離寧遠城還有多遠。”余靖寧幾人截住了前沖不止的馬,而后停也沒停,立即開口問道。大衡兵制,一衛五千六百人,也就是說這寧遠衛所戍守的兵力,也只有五千六百人。

而這所謂的兀良哈三衛,便指的是朵顏衛、泰寧衛、福余衛三衛,集結而成的大軍,號稱十萬鐵騎。

就算這寧遠帶有甕城,地勢又對守方有利,出了名兒的易守難攻,那這兵力也是多出將近二十倍去,哪兒還能撐多久?《孫子兵法》有云:“十則圍之。”況且兵力還如此懸殊,就算是把寧遠里里外外圍個兩層那也綽綽有余了。

疾馳而來的斥候小兄弟面前一片水霧朦朧,顧不上擦一把臉,大口大口喘著氣,言簡意賅道:“此距南門最近,約莫五里。”

寧遠衛城乃是一座方形城池,城門四座,東曰春和、南曰延輝、西曰永寧、北曰威遠,此說的便是延輝門了。

“五里……”余靖寧在口中喃喃念著,很快就計較出了結果,“聽我號令,全軍急行,炮車在前,銃手隨后。”

話音剛落,整個隊伍就動了起來——余靖寧方才下令是將整個隊伍掉了個個兒。

余知葳扯著韁繩,奮力跟在余靖寧身側,勉勉強強開了口問道:“這是何意?”

“紅夷重炮,最遠射程可達五里。”余靖寧見余知葳又要開口,趕忙壓了她的話頭下去,“但那是城上所配重炮,我們如今從京中運出的,要小許多,最遠不過能達三里。”

余知葳前十幾年都是長在京師當中的,而京城九門之內又禁用火器,是以她顯然沒見過這等“世面。”

余知葳聽罷解釋,便不再言語,只跟著眾人疾馳。

兩三里路也不過一瞬功夫,先是聽見寧遠城鼓樓上戰鼓大作幾近一刻不停,再沒多久就能看見兀良哈步卒蜂擁攻于寧遠城南門。云梯林立,投石車動,城下起鍬鎬“挖墻腳”的幾乎要將城墻挖出一個窟窿。

除此之外,萬箭齊發箭鏃如雨注,城上城垛幾乎要成了刺猬。間或能聽見幾聲驚天巨響,那是寧遠城中所戍衛所兵憑著城上紅夷重炮抵死守著。

可就算如此,仍是難以為繼。

城下最顯眼的乃是城下兀良哈步卒所推那幾人高的楯車。

楯車者,木盾車也。

那楯車上帶著巨大的盾牌,其上盾牌由厚木板制成,覆以牛皮、鐵皮,如此制成的楯車“小磚石擊之不動,大磚石擊之滾下,柴火擲之不焚”,是專門用來對付城上的重炮的。

待到余靖寧一眾趕到的時候,城上的兵士幾乎都快瘋魔了。遼東冬日滴水成冰的夜里,幾門重炮的炮管甚至沒幾刻涼下來的時候,有的時候甚至不等炮筒冷卻,就又往里填彈發射,當場炸膛一門紅夷,連著旁邊幾個炮手,非死即傷。

弓箭手和弩手還好說,箭矢用光了,就將底下射上城垛的箭拔下來再返回給他們便是。可畢竟箭矢無窮而鉛彈有限,弓箭手和其所配所配合的銃手完全不一樣。大衡神機營中向來有“北三南鳥”的說法,意思便是北方騎射多用三眼神銃,南方則多用鳥銃。如今寧遠城上站在前排,用盡了鉛彈的三眼中銃手就差將手中的火銃倒過來,當個榔頭往敵軍頭上敲了。

正當這萬般無奈勢如危卵之時,余靖寧一方揚蹄狂奔,適時趕到了。

神機營自然一馬當先,紅夷重炮在前,左右各是幾門輕型佛郎機,威遠、破虜一字排開。這個距離銃手暫時起不了作用,傍著炮車的多是手持弓箭的步射弓手。

余靖寧一聲令下,城上城下心有靈犀一般炮火齊鳴,幾枚碩大的鐵球就砸入了并無楯車遮擋的兀良哈兵卒當中。

四肢碎裂者有之,肋骨折斷戳穿內臟者有之,當場腦漿迸裂者亦有之。

城下的兀良哈兵卒多是注意力多集中在城上,沒注意身后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得吱哩哇啦狂呼亂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城上的炮火怎么去了背后。

有些反應快的,自然是發現了身后余靖寧搗鬼,但短時間內竟然沒想出妥帖的法子來。

楯車和重炮車一樣,有個致命的缺點:笨重而不好挪動,沒辦法一下子轉過個兒來對著身后的炮火攻擊。

延輝門一眾才不過亂了幾瞬,就給幾門重炮發出的鐵球砸了個兩面開花,死傷人數與先前比起來近乎成倍而增。延輝門那處兀良哈將領見此慘狀,當機立斷,引著一眾人馬向東而行,想到東面春和門去尋求支援。

延輝門處騎兵先行,步卒在后面費力地推著楯車,鳥獸四散一般往東面春和門逃去。

余靖寧手持一桿三眼神銃,側頭吩咐余知葳道:“跟炮車進城!”

余知葳想也不想,立即答到:“是。”她此是頭一回上戰場,實戰經驗缺缺,斷不是裹亂的時候。

一眾騎銃手跟在余靖寧身后,隨著他一聲“追”,馬蹄絕塵而起,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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