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大衡神機營騎兵,最強盛的當屬鎮在嘉峪關處余家軍那支,多配三眼神銃,騎高頭大馬,好生瀟灑雄壯。
那是混在西北邊境長期與韃靼瓦剌長期磨合出來的煞氣,一旦沖鋒,勢如破竹利如尖刀,幾乎無人能擋,可謂是一支“銅骨鐵兵”的強勁鐵騎。
余靖寧帶著人向東沖鋒的時候,立即就將余家軍的好處和狠勁兒體會了個十之七八——京城西郊大營的神機營騎兵相較余家軍來說,實在是遜色許多,力量和沖勁兒都欠著些。畢竟是長在京城,先前也沒離開過京師一畝三分地兒,哪里與南下遼東的兇悍胡人針鋒相對過。
不過打仗講究個“一鼓作氣”,余靖寧方才晃那一槍先聲奪人,讓兀良哈人慌了神兒。他們怕是已然在城下奮戰許久,大衡的兵士卻是剛剛發起沖鋒,如今火器彈藥補充又充足,暫時還能與兀良哈的鐵騎一戰。
最前排的是一眾持著盾牌長矛的冷兵器重騎兵,兩邊各夾著一個騎銃手,從盾牌之后伸出黑洞洞的銃口放鉛子,共分三輪,輪番攻擊。騎射兵手持強弓或是勁弩,配合在騎銃手的周圍,趁著銃手換彈拉栓的時候,適時地補上幾箭。
這種陣法在余家軍中頗為常見,余靖寧前幾日行軍的時候見縫插針地給各個把總講解過。好在眾人都是行伍多年,雖說立即派上用場不大熟練,但并未出現太大的差池,也算是配合默契。
寧遠城頭上點起了一片山也似的火把,火苗在風中頑強地左搖右擺,卻總也不熄滅,將城上照得亮如白晝。
點這些火把本是用來給炮手照亮用的,順帶著振奮士氣,但同時也讓城上的士卒們瞧見了余靖寧一眾。
春和門上有個漢子高興得鼻涕冒泡,兩只眼睛豁然亮了起來,比那火把還管用。他手里火銃還沒撂下,拿在手里頭手舞足蹈,險些打著了旁邊的銃手:“賊斃了!京里來人了!都嘎哈呢?號手呢?瞅啥啊!吹啊!”
他一把將號手扯將過來,往人后腦勺上狠狠給了一巴掌。那少年號手也不含糊,長吸了一口能把人肺葉子凍炸了的冷氣,腮幫子鼓得比癩蛤蟆還鼓,一口長氣吹出去直沖云霄!
城中鼓樓接了號令,雖說還沒立即明白發生了甚么,但聽這聲兒豁亮豁亮,總歸不是壞消息。于是沒了命地開始敲起鼓來,整個城中噪聲大作,士氣一下子高漲起來。
這時候,南邊兒延輝門處余知葳跟著一眾炮車也進了門。
雖說短時間內大炮上不了城,但肩背人扛地運上去些彈藥還是無甚問題。
那延輝門處的人就急匆匆對著他們大喊:“南門底下沒人了!上西門去!東門不敢用炮了,怕打著下頭咱自己人。”
寧遠衛城四四方方的,著實不大,一眾人拔足狂奔沒花多少時候就能從南門到了西門。
永寧門下的余知葳身先士卒,扛了火藥就噔噔噔往城門上跑。
她雖說在世子府住了一年,但功夫一日都沒拉下,天天被余靖寧趕著遛腿走樁練劍,再加上她原本就是充作男兒教養大的,披甲胄帶兜鍪根本瞧不出來是個女孩兒樣。旁人只當她是個身量矮小些的少年人,看也沒看,接了火藥就沖著她大喊了一聲兒:“躲遠了!”言罷自己先跑了起來。
余知葳費力地從號聲,鼓聲,漫天的火銃火炮聲中分辨出此人對自己說了甚么話。雖說不明就里,但聽他這話的語氣半分也不含糊,連忙朝后退。
可還是不大及時,她還沒退幾步,猛然一個踉蹌,被那紅衣大炮的余威仰面震了個跟頭。
余知葳掙扎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兜鍪,心道,還好帶著盔呢。
這時候,立即就能聽見下面的兀良哈兵卒撕扯著嗓子慘叫呻吟了。
雖說一上來就吃了自家火炮的虧,可她卻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莫名地興奮起來——原來這就是紅夷大炮啊!
她總以為自己殼子里裝了個幾百年以后的靈魂,總要見多識廣些,如今看來,卻是她見識淺薄了。她怕是小瞧了這大衡火器的發展程度,也小瞧了前朝“定元開關”給大衡帶來的沖擊。
紅夷大炮的威力斷不是威遠、破虜那等佛郎機炮可以比擬的,是真正的守城重炮,動不動就是重達千斤。只是后坐力太大,使用又麻煩又耗時,不然堪稱守城利器。
果真關在京城這龜殼中,不把人關成個廢物點心就是要關成個井底之蛙。余知葳如是想。
士氣大振的大衡兵士對著兀良哈人一頓狂轟濫炸,打了雞血似的又喊又叫,還真將一輪太陽給叫上了天空。
雖說號稱十萬大軍,但總不可能傾巢而出,所以寧遠城下圍城的也不過是五六萬而已。可寧遠城忽然又天降了五萬援軍,便成了堪堪打成了旗鼓相當。
人數所差無幾的時候,當然是有堅城利炮的守城一方占優勢,更何況寧遠城本就易守難攻。
天色越來越亮,原本勢在必得的兀良哈人忽然落了下風,氣得幾乎要冒煙,沖著城上大罵了一陣,連滾帶爬地北撤了。
打鼓吹號的等到兀良哈人跑了近乎有二里地才停下來。
城上一群漢子高興得猛拍巴掌,胡亂地摟抱在一起跳腳,顧不得抹一把臉上的臟污,嗷嗷叫著亂哭起來。
眼淚將臉上的臟污全沖成了一條條溝壑,冷風吹得臉上又冷又疼,剛流出來的眼淚都快結成了冰,可一群人還是吱哩哇啦地抱成一團哭叫。
畢竟心里頭熱了,就甚么都不怕了。
春和門處的兵卒趕忙開了城門,將底下余靖寧一眾騎銃手領了進來。
余知葳遠遠地瞧著,她兄長被一群漢子擠在中間兒,被又摟又抱。寧遠衛中戍邊的衛所兵幾乎要把鼻涕抹在他身上。
余靖寧到底年少,近年來又一個人過慣了,忽然又被人擁簇在中間,竟然習慣不了了,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黑,好生精彩。
余知葳看到這兒,不禁噗嗤一聲兒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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