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一百一十回:漏澤

譚懷玠吃了藥也不見好,照樣一天吐三次,等到高邈覺得他真的快要斷氣了的時候,一行人終于行到了洛陽。

此是在洛陽城外,村落散落各方,星羅棋布,村中的羊腸小道上行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帳馬車。

“三爺,您說要么進城給二爺找個大夫?”萬卷十分憂心地往馬車里望了一眼,譚懷玠正雙目緊閉,睡在當中。

其實說他是昏過去了也差不多。

高邈在車旁緩緩騎著馬,扁扁嘴道:“我看你家主子恐怕是不樂意。”高邈嘆了一口氣,“他快把自己折騰死了都要走水路,是為了甚么?還不是為了趕在那官道上走的人之前,提前趕到洛陽。況且查田產,你不在郊外在村落中查,跑到城中去做甚么?等著知府給他接風洗塵,然后隨便糊弄一下子。這不是壞了事兒嘛。”

“可……”萬卷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十二萬分的焦慮。

“沒事兒,我覺得你家二爺死不了。”高邈一臉的云淡風輕。

萬卷的憂慮便就全成了惱怒,一肚子話全憋在了喉嚨口。

敢情不是你家主子,你一點兒不心疼是不是。

正當萬卷在考慮要不要把此人甩開,自己背著譚懷玠進城找大夫的時候,高邈又開口說話了:“雖說他這小身板不怎么樣,但起碼年紀輕輕的,以前又沒甚么大病,總不至于暈了兩天船就真的吐死過去,況且現在不是已經上岸了嘛。他這就是光吐不吃,餓得了,等過兩天緩過來,多用些飯就好了。”

他瞥了一眼萬卷,發現這家伙還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只好道:“你看前面不就是個村子嘛,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咱們上村里找大夫去給他瞧瞧。”

大衡許多地方都設有漏澤園,朝廷撥款給百姓看病,洛陽不是小地方,朝廷辦的漏澤園也該是有那么幾處的。

說完這話,高邈也不管萬卷有沒有被安撫到,只管徑自上前去了:“我先上村里問問。”

高邈一夾馬腹跑得飛快,在村口處下了馬,將馬牽在手里頭,對著前頭玩鬧的幾個光頭小孩兒招手:“小孩兒,來,問你們點兒事兒。”

高邈京城中人,雖然不像老混跡在市井中的余知葳,滿口都是京片子,但顯然能聽出來是京味兒官話。

說官話的,當然是外地人咯。

那幾個小兒從地上站了起來,齊齊望向高邈:“啥?”

高邈的兒子還不滿周歲,小小一團,于是見了這些個沒比自家兒子大幾歲的小孩兒也倍感親切,再加上他本就好玩,于是臉上都是帶著笑的:“你們村里的漏澤園設在何處啊?”

“漏澤園?”那幾個小兒面面相覷了一陣,張開漏風的小嘴道,“木聽過。”

中原地區的土話不難聽懂,但高邈還是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眉頭微微蹙了蹙,思考自己是不是找的問路人年紀太小,并不明白“漏澤園”是用來作甚的。

此時已是接近晌午,村落當中炊煙裊裊,顯然都是在生火做飯了。

高邈正思量著該再找個誰去問問話,卻忽然見風風火火走出來個年輕媳婦子,扯住地上一個小兒的臉就開罵:“你個憋孫兒,整日里都是知道外面溜達,這村里我都喊了一個遍兒恁都木有聽見?恁這是不想回家吃飯了吧?!”

那小崽子嗷嗷哭叫起來,剩下的小孩兒似乎想象到了此時還不回家的慘烈結局,紛紛打起寒戰來,四散而逃,奔回家吃飯了。

“那個……”高邈斟酌了以下詞匯,“姐姐,不知你們村的漏澤園設在何處?”

那媳婦子這才看見有外人在,登時不好意思大打罵自家兒子了,略略有些臉紅:“木聽過有‘漏澤園’啊。”和剛才小孩兒的回答有異曲同工之妙。

高邈以為自己表述的不夠清楚:“就是朝廷設在各個府州縣的給百姓看病的……哦對,看病不要錢。”

“我哩個乖乖。”那婦人終于明白了過來,“恁說的那地兒早都木有個球了。你想看病就去方先生家里頭。不過,他看病是要收錢哩。”

高邈一愣。

漏澤園早就沒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婦人已經開始給他熱心地指起路來:“恁進了村兒,朝著左手邊一拐,一直走到頭那家兒就是了。嗯?你是弄啥嘞?是走生意的還是看病吧?看恁這樣兒不像是生病的人兒。”

“是家里的兄弟病了。”高邈這才反應過來,沖著那婦人拱了拱手,“多謝姐姐了。”

高邈一腦門子官司地回到了馬車邊,剛好譚懷玠醒了,便嘆了口氣對他道:“本是想讓你去漏澤園中瞧瞧病的,誰知道這村子沒有漏澤園,不過好在還是有個赤腳大夫的,等會兒便讓他給你瞧瞧。”

譚懷玠虛弱不堪地將自己撐了起來,立即就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沒有漏澤園?”

高邈不清楚,譚懷玠乃是閣臣,比誰都清楚,哪兒沒有漏澤園這洛陽的農郊都不該沒有漏澤園。這前朝的西京總不至于到了這種地步罷?

高邈看他掙扎著要起來,趕忙嘆著氣上前去扶:“好似說是……早都沒了……”

譚懷玠一聽更是一個頭兩個大,險些白眼一翻再次昏過去,高邈捉著領子把人晃了晃:“譚二郎,譚閣老!您可不能在這兒歇了,我一個武職,就算查到點兒甚么回去沒人聽我的,還都得靠你啊!”

萬卷扶著自家主子,對著高邈怒目而視,這會子您可知道著急了!

高邈將只剩一把骨頭的譚懷玠重新放回車里,在馬車外來回踱了兩圈,出言道:“走,萬卷,進村兒,還找那個赤腳大夫去!”

萬卷:“啊?”

高邈一拍巴掌:“總得先讓你家主子緩過來點罷,赤腳大夫也是大夫,說不準還能從他嘴里問出來點兒與漏澤園相關的事兒呢。”

高邈瞧著萬卷再次用“一點也不信”的神情看著他,不禁氣結,一把奪過拉車的馬的韁繩,翻身就上去了:“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