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一百二十六回:生死

余知葳混混沌沌的,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死沒死,幾乎沒甚么意識,只聽見周圍人嘈雜紛繁。

她微微動了定身子,身邊人到底在喊甚么也聽不清楚,只覺得好似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這時候才稍稍清明了些,稍微清醒那么一點兒可就了不得,她被后背處的箭傷疼得一個激靈,抽冷子似的睜開了眼睛。

活著,余知葳心道,死了哪能這么疼。

傷口一疼,五感就全都清晰起來,四周人亂七八糟的喊話也全都聽清楚了:“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她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是趴著的,身下墊著幾個兵士的衣袍。

余知葳下意識就想把自己撐起來,沒想到隨便一動,疼得她冷汗稀里嘩啦地往外冒,差點兒就再次昏過去。

車四兒俯下身,盡量壓低,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在她耳便道:“姑娘別動,那箭沒拔。”

余知葳沒明白,很吃力地發出了一個疑問的聲音:“嗯?”她順帶著迷迷蒙蒙看了看周圍,發覺竟是樹木蔥蘢的,好似是在山里。

“箭矢離著心脈太近了,這兒都是粗手大腳的漢子,不敢動。”車四兒的聲音里帶著一股顯而易見的顫抖,“姑娘,姑娘千萬撐住了,小的已經遣人去找世子爺了……姑娘……”

他說著說著就停下了,實在覺得這種時候還說讓人撐住這種話簡直是混賬,連抽了自己幾下嘴巴。

軍中的人大都久傷成醫,平日也不是沒給同袍處理過傷口。甚至余知葳身邊的確是有著幾個通醫理的,但都只是能處理些一般的傷情,包扎止血倒是無甚問題,可旁的就不敢說了。

余知葳身上一陣一陣得發冷,腦子卻難得清醒了起來,沖著車四兒低低說了句甚么。

車四兒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恍惚了,睜大了眼睛俯下身,目眥欲裂地問道:“姑娘說甚么?”

“拔”余知葳又重復了一遍,“別顧慮,拔。”

“這……這怎么使得!”車四兒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怎么勸服她,也覺得自己好似沒甚么能勸服她的道理,一張臉急得紫紅。

余知葳強打精神,說不出太完整的句子來,只吐出幾個破碎的字眼來:“都……都是死……”

一周急得火急火燎的漢子竟然把她這話無師自通地給補全了。

就這么一直讓那箭矢插在后背上,止血也沒法好好的止,稍微動一動就血流如注。還沒百斤重的小姑娘能有多少血,要是錯過了最好的救治時機,那簡直就是必死無疑。

那一千多個兵士死傷過半,如今才不過幾百人,勢單力薄的。而方才有斥候大著膽子去探過,回錦州城的路上幾步路就能瞧見一群兀良哈兵士,要是硬闖,根本敵不過。

那就只能躲著等。

要么等兀良哈徹底放棄追捕他們的行蹤,自己退散開來;要么,就等著去找余靖寧求援的人能好端端地把援軍帶過來。

前者基本不可能,兀良哈的打算就是把他們分而化之逐個擊破,哪有輕易放過的道理。可萬一余知葳根本撐不到等來援軍呢?

那還不如大著膽子先試一試,哪有把活生生的人耗死的道理。

余知葳這話說完,仿佛力氣又耗盡了似的,眼前無端黑了黑,好像又昏過去了。

道理他們都懂,可是誰來動手呢?

雖說如今行軍打仗上場廝殺的時候不分男女,但畢竟處理傷口是要見著肌膚的。余知葳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哪個人能好意思真大剌剌去瞧她的后背。可就算生死關頭大家拋開了男女大防,又有誰敢擔保自己一定能保下余知葳的命來?

一群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下不來定論,好半天沒人吱聲兒。

“我來罷。”車四兒最后長吸一口氣,把心一橫,眼睛一閉,“要是姑娘有個好歹,我提頭去見世子爺。”

余家父子倆的性情他都清楚,雖說余靖寧在京中被蹉跎成了個奇奇怪怪的性子,使他與父親好似在性情上差別有些大,但某些骨子里的東西都是一樣的——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是做好了拿命給世子爺謝罪的打算。

車四兒將身上帶著的匕首掏了出來,問道:“誰有酒嗎?”

戰時飲酒是大忌,但難免會有些饞嘴的酒鬼帶一壺在身邊聞聞味兒。

一個三四十歲的兵卒顫顫巍巍將腰間的水壺取了下來,道:“車參將,我這兒有。”

車四兒拿“回去再跟你算賬的”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掏出一個火折子來,將那酒往匕首上一澆,然后將火折子點著了對著匕首的刃從頭到尾燎過。

條件惡劣,能做的都做了,其余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雖說他心里打鼓,可手上一點不敢發抖,全身上下那點精神全都匯聚在匕首的刃尖兒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下手,想將余知葳背后那塊兒慘不忍睹朝里陷的甲胄撬開。

剛動手,余知葳就疼醒了,剛想喊疼,生怕影響車四兒,硬生生忍住了沒叫出來。

她緊一口慢一口地倒著氣,有氣無力道:“能也給我一口喝嗎?”她感覺周圍人好似都沒明白似的不敢動作,于是又接了一句補充道,“酒。”

干脆喝昏過去了完事兒。余知葳腦子轉不過來,在清醒和不清醒之間就這么一個想法。

周圍人似乎是真怕她太疼了,果真給她灌了兩口進去,可又怕她喝昏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到底沒把人灌醉。

車四兒好似瞧出了余知葳疼得厲害,便不敢再慢慢悠悠的,快刀下去,兩下撬開了那一層甲片,疼得余知葳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給噴出來。

撬開了甲胄,便能瞧見那支羽箭,周圍的衣料和血肉混雜成了一團。

衣裳本就是紅的,如今周圍一遭更是紅的發黑,全都是被血給泡透了。

車四兒到底不敢將余知葳的上衣脫下來,道了幾句:“得罪了。”起刀劃開了羽箭周圍的衣料,將傷口整個暴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