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軍再也不想給兀良哈喘息的機會了,遼東總兵余靖寧在鴻臚寺的使團面前毫不忌諱地再次展現了他喪心病狂一般的打法,打到后來,干脆將炮車擺在最前面,連沖撞帶開炮地撞散了兀良哈的騎兵陣營。
中原人用火炮的歷史恐怕已經有百年了,就連余知葳這種新入伍的銃手那也是摸火器摸了一年多的,到底是比那群人用得要順手得多。
衡軍對著兀良哈一通狂轟亂炸,最后兀良哈還是沒抵得過衡軍,再次北逃,幾乎要逃往沙俄的地界兒去了。
余知葳對他們這種逃法很不滿意,她十分想把人趕到海里喂王八的,這么趕只能將人往北冰洋里趕。但科爾沁就已經凍得人快咽氣了,她那種想法基本是異想天開。
科爾沁也是早年間對大衡納貢稱臣的,對自己的老大炮轟兀良哈的行為感到頗為惶恐,大氣都不敢出,只好縮著脖子給在他們地盤上像瘋狗一樣互咬的衡軍和兀良哈讓路。
這段日子里,八百里加急的戰報在京師和遼東來回跑了數次,風云變幻的速度堪稱毀天裂地,大衡朝廷在陳暄和鴻臚寺其余六位大人的添油加醋之下,深深感到被背叛的痛心疾首,覺得被冒犯到了。十分難得地萬眾一心,一改談和態度,表示要把兀良哈往死里打。幾個不長眼的都察院愣頭青還沒搞清楚狀況,參了余靖寧一本“窮兵黷武”。
裘安仁在大殿上沖著于見莞爾一笑,首輔大人立即就頭昏腦熱地把那個愣頭青呵斥一番“不知輕重、無君無國”,很快就革職了。
長治八年二月初,衡軍于科爾沁與沙俄邊界生擒朵顏衛大汗巴雅爾與福余衛大汗蘇赫巴魯。
蘇赫巴魯本人其實已經半死不活了——他險些被一腔少年熱血上頭、殺紅了眼的余知葳一梨花槍戳死,要不是朝廷下令要抓活的,恐怕沒有軍醫樂意為他診治。
給他吊著命要廢好些老參呢,總兵大人受傷都沒這待遇過!
當然了,這都是后話,此間諸般事宜,暫且按下不提。
余知葳松開手里的兵器的時候,兩手都是顫抖著的,槍尖上還沾著蘇赫巴魯的血。這一仗幾乎不帶停歇地瘋狂持續了三天三夜,這又不是守城,還有個稍微能歇歇的時候,大野戰拖這么長的戰線,幾乎要將人累到虛脫了。
戰時精神緊繃的時候不覺得,結束的時候才發覺握槍的手已經抖得快攥不住韁繩了。
她神情疲倦地看著軍醫把剛剛被她一槍險些貫穿了的蘇赫巴魯抬走,覺得自己要昏過去了。
有一個軍醫轉過頭來,解下腰間的水囊,遞在她面前:“姑娘,喝點兒水罷。”
余知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這才發現早都干裂出血了,趕忙就著水囊喝了一口鹽水:“多謝。”她身上帶了一身傷,不過大都是皮肉傷,不太重,耽擱一會兒也沒有甚么,便趕緊催促著那軍醫去救治重傷的人了。
余靖寧同是一臉疲憊,牽著馬慢騰騰走到余知葳身邊,嘆道:“得虧是在此處將人截住了,不然還得麻煩陳仲溫他們周旋許久。”
余知葳明白這個意思,科爾沁對他們咋就納貢稱臣了,于是此處勉強還能算作是大衡的地界兒,在往北些,就該是沙俄地方了。他們總不能在別人家的土地上打仗,免不了還要鴻臚寺幫他們周旋一番。
余知葳只“嗯”了一聲,太累了,她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正當余靖寧還要開口對余知葳說甚么的時候,前方前探的斥候卻忽然來報:“總兵大人,前方有可疑人跡。”
“科爾沁人?”余靖寧下意識便問道。
那小斥候搖頭,道:“黃頭發綠眼睛的,一瞧就不是科爾沁人。”科爾沁人雖說與大衡人非是同一個民族,但到底親緣更近些,都是黑發黑眸,長得沒那么大區別,實在沒聽過有黃發綠眸的科爾沁人。
余靖寧策馬上前,道:“我前去看看。”
余知葳接過小斥候手里的千里鏡,望了一眼,果真瞧見了兩個人影。
他二人朝前行了約莫五六里,便能看見兩個人了。北地的殘冬為盡,漫天都是落過薄雪之后的大霧,那兩個人就籠罩在這一方霧氣之中,勉勉強強能看清是一個大胡子的男人抱著個小女孩兒。
這個距離甚至能聽見人在說甚么,余靖寧高聲道:“此乃我大衡疆域,如今正處戰時,著實不便,還望二位北退回自己的疆域。”
這兩個人一看就沒有大衡的起帆令,但在科爾沁的地界兒,也不好大剌剌說這兩個人是“偷渡”,只好先這么嚴詞警告道。
那二人不為所動。
小女孩聽見了余靖寧的喊話,顯然沒明白,拽了拽那男人的胡子,道:“Папа,ктоони(爸爸,他們是什么人?)”
那大胡子的男人摸了摸小女孩兒的臉,笑道:“Этомолодыесолдаты,защищающиесвоиземли,моямаленькаяпринцесса.(年輕的士兵在保衛他們的國土,我的小公主。)”
小女孩兒就咯咯咯笑起來,在大霧之中聽著格外清晰。
余家兄妹聽得一頭霧水,但幾乎能肯定這兩個人大概沒聽懂他們在說甚么。
余靖寧很無奈地一回頭,道:“去叫一位鴻臚寺的大人過來,恐怕這群人是真的聽不明白我們在說甚么。”
小斥候得令,快步跑了回去。
而那男人和小女孩依舊在大霧中笑著,看不清面孔,卻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面前手里刀兵還沒放下,滿臉是血殺氣騰騰的大衡兵士。
精力幾乎透支了的余知葳不知為何,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毛骨悚然,生生打了個寒戰。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腹誹道,這是甚么很可怕的場景嗎?我為甚么要發抖?
很快,陳暄就跟著那斥候來了,將余靖寧方才說的話原意喊了回去。
那個男人一雙眼睛透過了濃霧,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幾個年輕人,對著懷中的小女孩笑道:“Идидомой,сынок,намздесьнерады.(回家吧孩子,他們不歡迎我們呢。)”
抱著小女孩的男人向北行去,緩緩消失在濃霧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