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一百七十四回:機會

高家的武庫不過是給尋常看家護院的家丁用的,沒有千里鏡使,就算有了大概也沒法子在夜色里頭看清些甚么。

沒有千里鏡,一群人朝前行著單靠自己的眼睛瞧,多少有些不方便,余知葳看了半天才發現前頭有火光,再走進些還能隱隱聽見有些兵戈想見的聲音。

余知葳暫且停下了腳步,沖著身后的人揮了揮手,低聲下令道:“把家伙都拿好了。”

她讓四周之人將火把全都熄滅了,十分謹慎地策馬靠近過去。

他們在暗處,對方在明處,自己這一方能清楚地瞧見對方的動作,而對方卻未必瞧得見他們。

余知葳和一眾人躲在暗處,微微瞇了瞇眼睛,忽然一愣。

不過愣也不過一瞬間,她在這么一個驚詫的神色之后忽然出手,兩枚鐵器閃著銀光,離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

這回不是能用來混淆視聽的三星百步追袖箭了,而是兩枚柳葉鏢。前方有兩人正在纏斗,正打得難解難分之時,余知葳這兩枚柳葉鏢飛出去,一枚打在了其中一人的兵器上。他沒注意這個方向忽然出現了旁人的攻擊,一個不防讓人打偏了武器,再下一瞬,另一枚柳葉鏢就正好穿過了武器被打偏的空隙,劃開了他的頸側。

鮮血在尖叫之前狂噴而出,那人哆嗦著捂不住傷口,狼狽地跌下馬去。

與他對戰之人絲毫不帶停頓,一路勢如破竹連殺幾人,這才停下——周圍大概已經沒有敵方的人了。

這時候,那少年郎才轉過頭來,看向余知葳方向,一時間竟然沒說出話來。

余知葳沖著他笑了一下。那少年這才說出話來,他喚了一句:“小六”

“是我。”余知葳這樣答道。

大概同袍之誼一個奇妙的的地方就在于,在這種時候很合時宜的心有靈犀。

“誒?”忽然不止從何處冒出一張帶著血污的臉,猝然打斷了余知葳的如釋重負,“你怎么也來了?”

這當然就是前兩天把魚丟在了余知葳臉上的高邈,他見了余知葳,連珠炮似的問了一串:“你怎么自來了?我家那口子呢?如今在哪?怎么樣了?”

余知葳被這問題砸了滿臉,嘆了口氣答道:“在你們自家的莊子里呢。那邊家丁護衛不少,應當還算是安全。”

高邈長舒了一口氣,笑道:“譚二郎也還好,正著急著要給他家那位去個信兒呢,我怕他亂跑,把人給鎖起來了。”

“……”余知葳心道您可真夠狠的,轉頭吩咐了個高家的護衛,“這會子太平了不少,勞煩你去替陳二爺給陳二奶奶報個平安罷。”

那護衛看了一眼高邈,高邈自然是揚揚下巴讓他去了。那護衛領了命,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別光顧著問我。”余知葳把手里的大槍夾在腋下,保臂道,“那大哥哥和高三哥哥怎么也在外頭?”

余靖寧的面色在月光下瞧著冷冷清清,沉聲道:“我問過譚二,修堤工匠的工錢是否有問題,或者這幾日修堤可曾出過甚么事故,他一概說沒有。譚二郎的性子我清楚,他斷然不會說謊的。那么這群工匠既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報仇一類的事兒,有甚么理由讓他們做亡命之徒呢?”

“那大概只有一種可能了。”余靖寧轉過臉來,看著余知葳的眼睛,“他們本來就是亡命之徒,此次借著修堤造反的由頭,其實是要達成旁的目的。目標極有可能就是京城,所以我不放心,想回去瞧瞧。”

余知葳上前幾步,低聲道:“大哥哥猜的不錯。確實都是亡命之徒。”她將之前那枚百步追從身上摸了出來,遞在余靖寧的手里,“你掂一下,是不是比尋常袖箭要重許多。”

余靖寧掂了掂,掂不出來。

余知葳這才想到,像余靖寧這樣根紅苗正的將門之后,是不會修習袖箭這種暗器的——兩軍對壘的時候都穿著甲,任你渾身裝的都是暗器也沒有用,只有像余知葳這種混過江湖的,才會用到暗器這一類的東西。

于是她不再和余靖寧故弄玄虛,直截了當解釋道:“這種袖箭比尋常的袖箭都要重一些,喚作‘百步追’是掩日內部所通用的一種暗器。不止這個,我在趕來的路上,還聽見了掩日當中所用的江湖黑話。是以,這一回的騷亂恐怕就是掩日的動作。”余知葳頓了頓,神色嚴肅道,“如果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那京師就十分危險了。我此次來尋大哥哥,是希望……希望大哥哥能想辦法,直接調兵支援京師。”

這話說的大膽,饒得余靖寧了解余知葳,也不禁駭了一跳:“我手上沒有虎符,再說武將無旨貿然調兵進京,究竟是他們造反還是我謀反。”

余知葳心里頭一片蒼涼,是啊,余家這樣的境遇,任是誰該調兵都不該自家去調兵的,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咬了咬嘴唇,“可掩日……手里頭是有火器的。”

這會兒高邈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滿面震驚地問余知葳道:“有火器?我一個錦衣衛,連火器摸都沒摸過,掩日究竟是個甚么?怎么手里頭還能用上火器了?”

余知葳握了握拳頭,嘆道:“是個……是個是個極大的江湖門派,黑白通吃,置產業、收弟子,還有,走私。先前的甘曹案,那個證人,便是掩日當中的。”

她忽然有點難受,她年紀太小了,手上的權利也太少了,她原本可以更早的去阻止很多事情的發生,但是她如今只能做到“提點”這個份上。

這種蚍蜉撼樹的感覺太難受了,十四歲的綏安郡主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封號竟然好似帶著某種諷刺意味。

她忽然極其渴望權利,極其渴望……坐到藺太后那個位置上去。這是她唯一有可能把自己的手伸到政壇上的機會。

要是真的可以……那么那點兒可望而不可即的兒女私情,也沒甚么好遺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