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二百二十九回:大婚

天子娶妻,亦走六禮。

大概是緣分,余知葳出嫁那一日,正是自己的十五歲生辰。大衡終于有了些春天的意思,穿著繁復的衣冠甚至有一點微微冒汗,一切都是春天該有的草長鶯飛的樣子,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枝頭黃鸝婉轉啾啾。

只是世子府的一院海棠再不復當初了。

余知葳跪在地上,從華服大妝的女官手里接過了九龍四鳳冠和深青色的皇后祎衣,衣裳緣著深紅的邊兒,一百四十八對翟紋在衣上振翅欲飛,看得人眼花繚亂。

很快,這堆東西就全套在她身上了,九龍四鳳冠比她原先的郡主七翟冠還要重許多,余知葳低著頭,覺得那帶金點翠的的鳳冠在狠狠把她的頭往地下摁。

她死死撐住了這一份重量,將脊梁骨挺得筆直筆直,只是低著頭向下看。這是世子府的地,是她待了三年的地界兒。

“奏請皇后出閣!”女官拉長了調子,旁邊立即有人將余知葳扶了起來,左擁右簇地送她出門。

“戒之敬之,夙夜無違。”

“勉之敬之,夙夜無違。”

周圍的人向她這樣告誡道,這話不知道曾經告誡過多少出嫁的姑娘,又不知道將多少位皇后從自家中送了出來。

世子府從大門開始就一直張燈結彩,紅艷艷地鋪滿了整個府邸,樹上扎的紅繩兒,隨風搖曳,開成了一樹血染的春海棠,鮮艷得要嘔出一塊心肝來。

漫天都是紅艷艷的,宮人內侍手里的花瓣漫天而下,又有人高聲唱喝了起來——是請皇后上輿。

長兄余靖寧亦步亦趨跟在余知葳身后,準備盡兄長之儀,用脊背墊著自家幼妹上轎。

除卻鋪張,天家禮儀與庶人沒甚么不同,一頂轎子再怎么千金萬工,能坐人的地方,也只有那么一塊而已。

余知葳轉過身,深深朝著余靖寧一揖,幾乎及地:“小妹拜別兄長。”這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兒發出來的,總是不像是余知葳嗓子里出的聲兒,感覺像旁人的聲音。

她閉了嘴,將后面半句話咽了下去。

小妹拜別兄長,愿兄長一生安泰,福壽綿長。

余靖寧睫毛顫了顫,而后一絲不茍地掀起了自己的衣袍下擺,咣當一聲跪在了地上,地上的石板跟著余靖寧的膝蓋一起呻吟起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磕碎了誰。余知葳繃著一張面孔,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沖著余知葳行了三叩九拜大禮:“臣,恭送娘娘出閣。”

余知葳瞳孔猛地一縮,一哆嗦險些捏不住手里的紅綢。

他向我稱臣了,他喚我娘娘。余知葳哪怕無數遍想過這個場景,但在這一刻,還是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

余靖寧跪在地上,朝前膝行了兩步,沉聲又是一句:“請娘娘上轎。”

余知葳眼眶紅了起來,眼睛卻干干的。她不敢哭,她不能哭!

她被周圍的人扶著,踩在余靖寧背上登上了轎子。不敢使勁兒踩,余靖寧渾身上下都是在遼東留下的傷,哪怕那些傷早就好了,這個時候卻在余知葳的眼前重新發紅開裂,流出血來,沖進了余知葳的眼睛。

滿眼都是通紅通紅的,像是再看不到別的顏色了。

“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和郡主來做個交易的。不知道郡主能不能瞧上在下的買賣。”

“既是生于春日,那便可見草木葳蕤,煙柳漫天,便取名作‘知葳’罷,何如?”

“不管你怎么說,如今你是我余家的姑娘,我是你的兄長,便合該管你。”

“月棍年刀一輩子槍,你劍用的不錯我知道,可是槍呢?練了多久?這就敢出城迎敵了?”

“小六……若是這回出去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罷。若是實在想不通,我余家就算是絕后,也不會留你這樣的女兒。”

她在余靖寧背上就待了一瞬的功夫,幾乎是踮著腳飛上了轎子,可就這么一點兒時間,過往的事兒在余知葳面前走馬燈似的過,最后定格在了轎外余靖寧的背上。

余家祖傳的脊背梆硬,一根通天徹地的脊梁骨,哪怕是跪在地上,那也是挺得筆直,錚錚鐵骨,寧折不彎。

他沖著余知葳又八拜,站起身來,眼睛朝下,沒看她一眼。

他生的很好看,劍眉鳳目、高鼻薄唇無一不好看,但現在他不再是她的兄長這么簡單了。

她為天家婦,他做天子臣。君臣云泥,大道兩分了。

從今往后,我就是一個人了。余知葳咬了一下自己嘴里的軟肉——她不敢咬嘴唇,會將口脂吃進去。

我就又是一個人了。

皇后出嫁,連轎夫都是錦衣衛中的力士,穩穩當當地將轎子抬了起來。

余靖寧沖著轎子揖禮,看不到眉眼。

余知葳抬頭望去,世子府上漆金的匾額上掛著紅綢。匾是新的,字兒是余靖寧親自寫的,渾圓敦厚的漢隸,方正得就如同他本人。

很快,轎子上的簾子放了下去,再也看不見世子府和余靖寧了。

“長治九年,三月十二,天子納后。帝后少,年皆十五,二妃陪歸。

儀仗大樂前行,次彩輿,正副使隨,次司禮監官擁導,從大明門中門入。百官朝服于承天門外班迎,候輿入,乃退。皇后至午門外,鳴鐘鼓,鹵簿止。正副使以節授司禮監,復命。捧冊寶官捧冊寶,儀仗女樂前導,進奉天門。至內庭幕次,司禮監以冊寶授女官。皇后出輿,由西階進。皇帝由東階降迎于庭,揖皇后入內殿。帝詣更服處,具袞冕。后詣更服處,更禮服。同詣奉先殿,行謁廟禮。祭畢,還宮。合巹,帝更皮弁,升內殿。后更衣,從升。各升座,東西相向。執事者舉饌案于前,女官取四金爵,酌酒以進。既飲,進饌。復進酒、進飯訖,女官以兩巹酌酒,合和以進。既飲,又進饌畢,興,易常服。帝從者馂后之饌,后從者馂帝之饌,而后禮成。”

——《衡史稿·長治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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