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二百七十二回:若聞

“李知,你來。”陳暉坐在太師椅當中,招呼著李知到他身前來。

陳暉甚少喚他全名,有的時候高興了,甚至會親昵地喚句“四哥兒”。如今卻這樣叫他,李知便知曉,陳暉這是當真生氣了。

李知低著頭蹭了過去,態度十分乖順:“老師,學生知錯了。”

陳暉點了點頭,瞇著眼問道:“錯哪兒了?”

“擅入朝堂,妄議朝政。”李知低著頭,認錯態度十分良好。

陳暉手里正把著扇子,聞言不禁有些氣結,趕緊拿扇子給自己扇風降了降火:“不是不讓你議論朝政,而是想讓你明白一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上回國子監祭酒之事,原本就是由你領頭,閹黨早就盯上你了。如今你又這般不知收斂,雖哪怕你在朝堂上說的對,那我也不能由著你說下去。這話不是說的不對,而是不該你說。”

李知垂著首,眼睫微微顫動。

陳暉接著道:“你不過是個國子監的學生,并無根基。家里也只供了你一個讀書人,就等著后年春闈中第呢。如今若是讓人盯上了,你今后的前途怎么辦。我是能保你一次,可‘陳家門生’這個身份能保你多少回?”

李知家里的確不像陳家,甚至家世比譚家和高家還要差很大一截,家里對自己并無助力,雖說如今他對于普通人家來說,已經是“舉人老爺”了。但對陳家這樣世代簪纓的家族來說,顯然還差得遠,陳家門生也絕對不會止步于此的。

李知想了想,他唯一能上得了臺面的身份,還真就是國子監監生和陳家門生了。

他咬了咬嘴唇,低頭道:“老師教導的是。”

陳暉扇著扇子,見他像是真的知錯了的模樣,臉上便帶著些笑了:“知錯改了便是。我先前讓你寫的那篇文章,你可寫好了?”

李知聽聞,趕忙從袖籠里朝外掏紙,掏出來一份小卷軸,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道:“寫好了,請老師過目。”

李知向來言辭犀利,陳暉又給他安排的是議論如今卞璋和夏偉才之事的文章,讓他針砭時弊,用詞極盡辛辣。

他有些不明白陳暉的用意。既然讓他韜光養晦,為何卻又專門讓他來寫這樣一篇文章呢?

陳暉把文章打開,來來回回看了三四遍,將紙張往桌上一擱,就贊了一句:“好。”

李知一聽夸就樂,也不顧不上陳暉讓他寫這東西究竟是何意了,面上就先笑開來。

“你如今的文章寫得妙,哪怕今后進不了內閣,先去了都察院也算是有用武之地。”陳暉抬眼看著喜形于色的李知,夸贊道,但是旋即話鋒一轉,“但是我要罰你。”

李知扁了扁嘴,沒明白為何文章寫得好還要罰是何意。

陳暉揮了揮手上的東西:“不是罰你文章寫得好,而是罰你前一件事。”

李知睜著兩個眼睛看向自己的老師。

陳暉接著道:“這文章固然寫得好,但我也教導過你,這樣的話,不該是由你來說。所以,這文章到時我會拿去宣揚給天下學子,卻不會署你的名字。以此懲罰,你可明白?”

李知沖著陳暉一揖:“學生明白。”

“好了,這天也晚了,你回家去罷。”陳暉揮了揮手,讓下頭人送客,順帶著又囑咐了李知兩句,“再過兩年你也及冠了,我便為你取字‘云鶴’罷。取閑云野鶴之意,你可知是為何?”

“訓誡學生,不可鋒芒畢露。”李知答道。

胸懷大志的人,偏偏要喚作閑云野鶴,是藏鋒,也是訓誡。

“記住,這段時間千萬謹言慎行,斷不可再像先前那般。”陳暉說完這話,臉上又重新帶了笑,“回去罷,好好讀書,今后少不了你的。”

李知又朝著陳暉揖禮,慢慢退下去了。

這一邊師生二人秉燭夜談,旁的地方的人也沒閑著。

那個喚作若聞的洋人,并不住在洋人巷,還住在那老者的家中,對外只是說,家里養著個洋幕僚。

大衡先前開海禁的時候,家里面養著洋人幕僚的數不勝數,就是這兩年才逐漸少了些。

但若是有人仔細觀察一下這洋幕僚若聞和所謂的“主家”的相處模式,就會覺得疑惑。他并不像老頭子家里的幕僚。

老頭子跨過門檻,沖著若聞拱了拱手:“若聞。”

若聞這人上回被老頭子客氣了半天,凈是說他“身份貴重”,如今也和他那般客氣了,見他進來,也并未像個晚輩一般上來扶他,只是也朝他拱了拱手:“先生。”

被稱作先生的老頭子點了點頭。

他坐在了若聞對面,仆婦趕緊上來給他倒了一杯茶。老頭子把茶杯端起來,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擱下來便開口笑道:“大衡的年輕人的確是有股沖勁兒,只不過還是欠些沉穩,若是他們能再沉住氣些,想必如今朝堂上也不會是這般烏煙瘴氣的模樣。”

若聞沒接他的話,只是笑:“你們這片土地上的人,從宋時就說過,‘攘外必先安內’,如今他們這樣心急地想撬掉閹黨,其實說起來,并無甚么錯處。”

那老頭子“哼”地笑了一聲:“我如今只盼著閹黨能爭氣些,動作鬧得再大些,好擋在咱們前面,如今朝廷這局面,怎是一個‘攘外必先安內’就能說完的。說是不讓結黨營私,卻還是處處黨同伐異,這就是黨爭,無需用那樣好聽的話來掩蓋。”

若聞聳了聳肩膀。

大衡人很少做這種動作,覺得不文雅,也不穩重,可放在若聞身上,卻像是司空見慣了一般,一點兒挑不出錯處:“可他們的思路的確是對的呀。若是朝廷不安,的確會導致內憂外患。閹黨這么些年來,已經快把隆武皇帝打下來的底子敗光了,不拔出的話,這大衡恐怕就無藥可救了。若不是閹黨從中作梗,雁過拔毛,且目光短視,那些鬧倭寇的地方也不至于成現在這般樣子,都兩三年了還沒法根除。”

“攘外必先安內沒有錯。就是實在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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