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二百八十六回:工戶

在余靖寧和西郊大營給鴻臚寺撐腰之后,陳暄很快地就將東郊巷里頭的各種事宜安排完畢,順帶著把大夫也安頓了下來。

余靖寧住在東郊巷可能是暫時了,等過兩天還要回城去做些管控的工作,可陳暄就只能是有家不能回,要住在東郊巷鴻臚寺辦差的院子里了。

東郊巷的各項工作正緊鑼密鼓地往下安排,宮里面也是一樣的,到處都是藥湯子的味道,以太后的慈寧宮周圍尤甚。

這幾日,宮里宮外都忙碌無比,關在自己宮中的夏錦繁徹底被遺忘了,除了有人按時掃撒噴灑藥水之外,延禧宮就和冷宮無異。

余知葳半夜的時候,還左邊兒帶著驚蟄右邊兒帶著冷長秋泡在文淵閣中理事,連皇爺本人都沒這么勤奮理政——小皇帝打瞌睡,讓余知葳差人給送回去了。藺太后大概是害怕余知葳趁機把自己藥死,慈寧宮里三層外三層全是自己人,很不恰好地,裘安仁咋京城的疫情爆發之前人在自家私宅當中,這會子完全沒法進宮來

當值的閣臣就那么幾個,各個全都認識余知葳了。

余知葳很清楚自己要的是甚么,她想要批紅權。

而如今藺太后抱恙,裘安仁又在宮外進不來,簡直是天時地利俱全,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了。

余知葳直前的確是在給內閣的票擬做批紅,但是這批紅權不是她自己的,是賀霄的。那是藺太后秉著“鍛煉鍛煉”孩子的心,下放給賀霄的批紅權,余知葳不過是等著賀霄偷懶的時候,有個“代行”的權利。

她如今,是想將批紅權徹底攬在自己的手上。

現下京城上下“以疫為先”,將西郊大營調入京城,連同錦衣衛一起管控全城的做法,就是出自余知葳之手。

自從譚懷玠病倒開始,京城中患疫病的人數便越來越多,好些朝臣都倒下了,這會子能用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在自己的崗位上蹲著,誰也不敢懈怠。

今天陳暉忙著呢,內閣中當值的是次輔萬承平。他這會子正和余知葳一起揪著工部尚書不放,要商討擴建漏澤園的事兒。工部尚書侯景明和兵部的孫和風那老頭子是一個路子,慣常喜歡縮著脖子當鵪鶉,要不然就是當夜梟——手底下閹黨橫行,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會兒看著手底下的人搭上了閹黨的車,一會兒又和新派虛與委蛇,是大衡的一顆著名墻頭草。

上回新派鬧軍工外包的時候,工部差點兒就被都察院咬住不放,撕吧撕吧放嘴里吞了,這老頭子嚇得不輕,趕緊把手底下貪墨的家伙往外扔。

余知葳對他到現在還能保證屹立不倒這件事表示驚嘆。

侯景明捏著帕子,在余知葳面前哭哭啼啼:“娘娘啊,不是老臣不建,是工部實在沒幾個錢……”

余知葳:“……”她勸也勸了,天地蒼生的大道理滾車轱轆話滾得口干舌燥,怎么這家伙還在這兒哭。

“戶部不給我們撥錢吶。”侯景明哼哼唧唧地捏著帕子,給自己擦完眼淚又擦鼻涕,大家在文淵閣中都帶著太醫院特制的布罩,余知葳覺得他在擦鼻涕之前,已經把鼻涕流在布罩上了。

老頭兒擦完鼻涕,又把布罩拉了上去:“您知道戶部那群人是有多滑,我這么個老頭子,怎么從他們手上討出錢來?”

余知葳看這侯景明看了半天,喚了冷長秋過來:“長秋,你去將戶部尚書田信田大人請到文淵閣來。”

侯景明的哭聲戛然而止:“這……天色這樣晚了,這時候叫田尚書來不合適罷。”

“有甚么合適不合適的。”余知葳熬夜熬久了眼睛疼,自顧自揉了揉太陽穴,“如今京中是非常時期,你我誰不是點燈熬油地熬著。侯大人方才還說戶部奸猾,這會子卻又替田信說上話了,到底是田大人不給你撥錢,還是侯大人根本就沒去找過他。”

余知葳這話誅心,立馬把侯景明說閉嘴了,冷長秋說走就走,給余知葳行了個禮就出了門。

驚蟄把帕子在熱水里打濕,擰干了給余知葳,讓她把眼睛敷一敷。夜里很安靜,水聲嘩啦嘩啦的,人說話的聲音一概聽不到了。

余知葳仰頭坐在圈椅上,讓驚蟄給自己把疊好了的帕子擱在眼睛上。

她熬得頭疼,這會子才覺得舒服了些。

“娘娘辛勞,千萬注意身子。”余知葳閉著眼睛,聽著這聲音,像是萬承平的。

“不敢。”余知葳仰著頭道,“萬閣老是內閣中的老人家了,大衡有個大大小小的事兒,還不都是靠著閣老們這么熬心血熬出來的。我才幾歲,實在是算不上辛苦。”

這話說得,又客氣又疏離,讓人猜不出來余知葳是個甚么態度。

“娘娘言重了。”萬承平道,“為皇爺分憂,乃是臣等的本分。”

屋中又是一陣靜默,余知葳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之下,險些就要眼睛上敷著熱帕子睡著了。

這回的批紅權能不能到她手上,就看這回疫情的時候她能不能熬出頭了。余知葳無聲地道。

終于,等余知葳快迷糊著了的時候,冷長秋終于把田信給領來了。

余知葳扯掉了臉上的帕子,冷冷在田信的臉上打量了一圈,看得田信身后冷風嗖嗖的,他在朝中被罵慣了,下意識就想縮脖子。

終于,余知葳開口了:“方才侯尚書與本宮說,新建漏澤園的事兒,你不愿給工部撥銀子。如今大家都在場,咱們便開誠布公地說一說。”她頓了一下,像是彎起嘴角來笑了,“與本宮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余知葳說完話,便又轉過頭來,看著田信。余知葳才十五歲,這個年紀的女孩兒,笑起來的時候嬌嬌俏俏的,余知葳本來就長得好,這么一笑,竟然讓人看出些天真爛漫的感覺。

可天真爛漫的女孩兒絕對不會大半夜滿眼紅血絲地問戶部查賬的。

田信后脊梁都是汗津津的,給余知葳噗通一聲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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