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三百二十八回:一句

余知葳讓冷長秋私下里找過一回碧空,讓人給小孩兒些賞賜,畢竟人家也是費了半天的功夫跑過來要提醒余知葳。

碧空沒矯情幾句,就是問了問冷長秋,熬到甚么時候能進司禮監。

冷長秋如實和人答道:“如今你跟在太后娘娘身邊,這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只能在暗中幫你,沒法子明面上提拔。不過待到何時,咱們這宮里就有一位娘娘了,估計就不遠了。”冷長秋沒有把話說得很明白,不過宮里的孩子都是聰慧的,話說到這種程度就能聽懂了。

“哦,這樣啊。”碧空瞧著稍微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又恢復了笑容,沖著冷長秋彎了彎嘴角,“不過還是謝謝小冷公公的好意,麻煩與我帶個話回去,說娘娘的心意我收到了,今后奴婢定然為娘娘鞠躬盡瘁。”

冷長秋沖著碧空點了點頭,而后又囑咐道:“回去的時候小心些,莫要讓人瞧見了。”

“奴婢知道了。”碧空很乖巧地應了下來,而后朝著四周觀察了一陣,這才離開。

冷長秋也快步行走,去旁的地方繞了一圈,才舉步回坤寧宮。

余知葳打算等著他一道兒走,去文淵閣。

賀霄那日發了一通皇帝脾氣之后,余知葳好幾天都沒再在明面上理過政事,只敢在私下里接應些消息。

可這也扛不住賀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余知葳實在瞧不過去了,這才又總是趕著上文淵閣。

冷長秋提著袍擺跨過了門檻,和余知葳行禮道:“娘娘贖罪,奴婢在路上避人避得久了些,回來有些遲了。”

“不算太晚。”余知葳往自己面上和耳垂上揉了些胭脂,“現在走剛剛好。”

冷長秋微微頷首,引著余知葳出去上了步輦。

一路上余知葳的葫蘆耳墜子晃啊晃,兩個珠子一紅一白,晃得惹眼。余知葳仿佛感覺到了耳上的墜子正在晃蕩,大概是覺得不大舒服,于是抬手扶住了耳邊的墜子。

她蹙了一下眉尖。

這種神情像是不喜歡這對兒耳墜一般,但同時,冷長秋在她的眼里竟然還瞧出了些悲哀和凄涼。

他不明白這種神色來自何處,也不敢再看余知葳,趕緊低下頭去,跟在步輦旁邊小跑起來……

文淵閣平日里這個時辰,當值的也就兩人,但今日人比平日要多,大概因為正是戰時,所以里頭不僅有文官還有武職位的。

余知葳一抬眼,在幾人之中不僅瞧見了原本當值的陳暉和萬承平、因著戰事沒辦法歇著的孫和風,甚至還見到了余靖寧。

余知葳只敢瞥了人一下,就很快挪開了眼睛,受著眾人給她行的禮,而后就是下意識地抬手叫人起來。

這事兒她做了快一年了,早就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甚至開口的時候不用過腦子都知道自己該說些甚么話。

余知葳如今算不上魂不守舍,她這不是第一回在論政的時候見到余靖寧了,但這一回,她卻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極快。

不是初次悸動的那種小鹿亂撞,還是害怕,害怕她從今以后再也見不到余靖寧了。

她是真的害怕這回南邊的戰事會奪走她父兄的命。

想到這個,她就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加之這兩日強打精神和賀霄周旋,并沒有休息好,是以瞧著臉上總是帶著倦色。

“娘娘?”陳暉喚了一聲兒,走神的余知葳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他一句。

“娘娘這些日子為了戰事操勞,委實是累著了,娘娘千萬保重身子。”陳暉沖著余知葳行禮。

余知葳抬起眼睛,本來是想對陳暉說幾句客套話,卻冷不丁地對上了余靖寧的眼睛。

那時候,余知葳甚至有點兒恍惚。

余靖寧算是那種感情流露極其克制的人,連一句關切的話都說不利索,得拐好幾個彎子,偷偷藏在訓斥當中,可她今日竟然在余靖寧的眼中讀出了擔憂和……

甚么呢?余知葳說不清。

但她清楚,這絕不是兄長看妹妹的神情。

二人眼神對上的一剎那,便又心有靈犀似的同時錯開了,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余知葳把到嘴邊的客氣拐了個彎,說成了另外一幅模樣:“本宮這幾日的確有些精神不濟,不過不是大事,只是因著沒歇息好罷了。今日走神了,是本宮的不是,看來還當真是磨刀不負砍柴工,各位大人也要注意休息,等今日事議完了,便早些歇下罷。”

若是尋常那般報喜不報憂的客套,余靖寧定然會聽出端倪,只能更擔憂。還不如將自己的情況說的詳細些,聽著更可信。

順帶著,也算關切一下余靖寧罷。

眾人朝著余知葳道謝,便又說起了正式,這回余知葳強打精神撐著,再沒讓自己走神了。

此回議事,商討了許多問題,東南戰事卻從西北調兵,期間火器、糧草,都需要商討。路途遙遠,南京能撐多久,都還是未知數,得先從湖廣江西調衛所兵支援。

所有雜亂無章的事兒,都必須條分縷析地捋清楚,等到余知葳讓各位大人回去的時候,不禁眼睛疼,頭也開始疼了。

她這回沒待驚蟄,只帶了冷長秋,眼睛疼也沒人給她拿熱帕子敷眼睛,只能自己強撐著。

余知葳使勁兒眨了眨眼睛,覺得頭暈眼花的,她要快昏過去了。

余靖寧落在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正揉著自己太陽穴的余知葳,手攏在袖中,看不清動作。

余知葳大概是福至心靈,恰好睜眼瞧了一眼,正看見余靖寧回頭看她。

“大哥哥。”余知葳想都沒想,就喊出來了。

余靖寧避無可避,只能轉過身來,沖著余知葳一揖:“娘娘。”

余知葳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兩步跨到了余靖寧跟前,可是等到她真站在余靖寧面前了,卻又甚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余靖寧躬著身子,低著頭,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一頂黑漆漆的翼善冠,堵在自己面前。

“大哥哥。”余知葳的嗓子眼里像是被甚么東西堵住了,出不來聲兒,“爹爹他,此去南京兇險,我不方便囑咐與他,還請大哥哥叮囑爹爹,要他千萬保重。”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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