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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場賭局夜宴時

第二章一場賭局夜宴時

小說:作者:長長的長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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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一過,鐘鳴初歇,太方宮里明燭高照,恍若白晝。輝煌富麗的大殿之上,端坐在寶頂明月珠之下的,正是大漠可汗——塔矢木錚。

一身赤墨色的團花緞褒衣袍服裹著他魁梧雄壯的身材,鉛丹色的綢緞博帶垂在衣側,漢人式的沉穩氣度與游牧族的豪情天驕匯聚一身。線條硬朗鮮明的臉上一雙鷹眼閃爍著精悍的光,絲毫不見年近五十的模樣,依稀可見當年一統北部叱咤疆場的王者風范,臉上濃厚的絡腮胡子多少壓去了幾分兇猛戾氣。

侍立一旁的宮人低眉詢問道:“稟可汗,儺舞班子已經在候著了,冬藏夜宴是否開始呢?”

塔矢木錚點了點頭,廣袖一揮,示意樂聲奏響,儺舞班子漸次登場。可汗瞥了一眼后不禁定睛細瞧,卻發現一眾戲子的扮相衣著與往年大相徑庭,戴的面具也是見所未見,登時眉頭擰作一團,嗓音沉沉地喝道:

“都給我停下來!”

雄渾的話音在這諾大的殿上回繞宮梁,滿堂戲子和宮人們應聲匍匐跪地。大殿之下,只有一個戴著一張空白面具的白衣公子一動不動地昂然站著,從容不迫地面對可汗之威。

這時,戲班班主趴在地上顫顫巍巍地連連扣頭,大呼冤枉道:“可汗恕罪!這儺舞的變動怪不得我們,是他、是他讓我們改跳這個的——”

原來,幾個時辰之前,畫十三隨儺舞班子到了舞房后,身穿繽紛戲服的眾人都對這個在宮中行走自如的翩翩少年投以奇異的目光。

而閱歷頗深的戲班班主一見十三這身與眾不同的漢人裝束就猜著了大概,雖不明白這少年為何戴著白紗斗笠遮掩面貌,卻也不敢多問,連忙行禮相迎道:

“想必這位就是可汗最為倚重的十三公子,真是如雷貫耳、久仰大名啊!不知十三公子來這嘈雜凌亂的舞房所為何事?小人可有效勞之處?”

十三淺揖一禮,溫言道:“班主客氣了。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每年的冬藏夜宴都是可汗最看重的,典禮上的儺舞更是萬眾矚目。只是嘛,這年年歲歲舞相似,連面具和戲服都一直在周而復始地重復啊。”

十三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一邊隨手抄起桌幾上陳雜著的神祇面具,乜斜著眼睛打量著,故意打了幾個長長的哈欠以表對面具的枯燥倦怠。

戲班里一個愣頭青的小戲子直言不諱地插嘴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儺舞啊,就是這樣的!都多少年了,也跳不出個新鮮來呢!”

面紗后,十三端正了身子,目光靜靜地從這小戲子滑到了班主身上。班主唯恐得罪了這位地位不凡的漢人公子,忙回過頭去對小戲子大聲喝止道:

“你這崽子!十三公子乃可汗親兄弟、親手足一般的人物,什么事他不知道?用得著你這沒輕沒重的狗東西插嘴?”

班主又溜了溜眼珠子,轉過頭來,對十三恭敬地笑臉說道:“十三公子,莫不是可汗對這儺舞有什么新的交待?還望公子提點一二。”

十三被這瞬息翻臉的老滑頭班主逗笑了,忙掩面輕咳了兩聲,一本正經道:“老班主果然明事理。我且問你,你可知道可汗一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班主眼神微滯,想到了什么卻不敢開口,十三胸有成竹地掃了他一眼,繼續問道:“我再問你,你可又知道,可汗一生最得意的是什么?”

班主這才敢回話:“當屬二十年前,在那場震驚天下的塔矢大殷慘戰中,讓大殷先皇死在了戰場上,報了可汗昔日的滅族之仇。”

十三眉開眼笑地望著小心翼翼不敢輕易提及“大殷”的班主,語氣輕快地說道:

“班主是聰明人,當知道驍勇如可汗一般的人物,不問蒼天、不問鬼神,只問敵友、只問成敗。這場儺舞,若改成描述可汗一生最得意之事,你說,可汗心里會否歡喜呢?”

班主心里精明得很,漸漸聽明白十三的來意原來在這場儺舞上,雖然不知道這個十三到底意欲何為,但他的樣子看來是勢在必行,況且如他所言也是百利而無一弊,便堆了一臉笑意作揖道:

“十三公子所言甚是!不如,請十三公子對我等悉心調教一二,也好更合可汗的心意。”

此刻,鴉雀無聲的大殿上,可汗順著班主揚起的手臂看過去,見他指著的人正是殿內唯一站著的白衣公子。

可汗漸漸從寶座上站起身來,往前挪了幾步,越看越覺得堂下之人分外眼熟,這時,白衣公子突然從面具后傳來一句吟詠唱詞:

“開國廿載兮,一統大漠疆!”

可汗一聽這聲音,立馬認出了那張潔白無塵的面具背后是誰,頓時朗聲哈哈大笑開來,一雙鷹眼里的不怒自威早被會心的驚喜沖散了,轉身坐回了寶座上,手臂一揚,示意匍匐跪地的眾人皆站起身來,宴會繼續。

舞臺左右兩側,分別出現兩個氣勢洶洶的霸主,一方戴著雄健兇猛的鷹王面具,另一方顫顫巍巍但余勇仍在,戴著須發盡白的龍神面具,兩方激戰,刀光劍影之間,龍神終于從舞臺邊緣重重跌落下去,嗚呼喪命。

老龍神落地的瞬間,眾人都明白這是重現可汗大敗大殷先帝的功績,滿堂皆鼓掌叫好,一片喝彩。

可汗喜形于色,忍不住仰頭放聲大笑,痛痛快快地高呼道:“好!死得好!”但可汗的眼里,除了淋漓的快意,還有著難以澆熄的恨意。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彼時塔矢還沒能稱霸北境,還是個籍籍無名的邊境小部落。大殷的先帝曾率一隊精銳皇家侍衛,突襲塔矢部落,放火箭燒了糧倉,一夜之間,整整一族的族人和家當全部都燒了個精光。

此后,年僅十七八歲的塔矢木錚開始瘋狂地征討大漠各個部落,從小到大、由少到多,短短十年間,就統一了一盤散沙的北境,建國塔矢,并發動了有史以來最慘烈的塔矢大殷之戰,塔矢木錚當年不共戴天的滅族仇人——大殷的先皇就是死在了距今二十年前的這場慘戰中。

滿堂的宮人們、侍衛們、戲子們,見到可汗這樣稱快叫好都大大松了口氣,尤其是扮演鷹王的戲班班主,此時心里對畫十三正千恩萬謝個不停,暗自慶幸自己見風使舵的本領高絕,既送給畫十三一個順水人情,又把可汗討得這般歡暢。接著,更是萬分積極地順著十三的編排表演下去。

激越高亢的樂聲漸轉舒緩喜悅。鷹王振翼飛過舞臺上的大峽谷,從懸崖邊上救起了一個手握畫筆的落魄白衣公子,并將白衣公子放到了一只老虎背上,白衣公子騎在虎背上不停地畫畫,賣給身邊騎著大駱駝的商隊領隊,由他拉攏到鷹王腳下的商隊越來越多,漸漸匯成一張龐大的網絡,而在這張網絡上,流通著的全是塔矢的貨幣,隨之而來的,是鷹王的羽翼越來越豐滿,勢力越來越壯大。

可汗心思粗獷,一時看不出白衣公子騎在老虎背上是十三在隱晦地表達騎虎難下的意思,更不會看出十三將要離去的念頭,只是看出這場戲是在講十三如何助可汗完成北境的經濟統一,便越來越興致高昂、滿心歡暢。

當年,塔矢木錚統一北境靠的其實還是武力手段,但征服容易治理難,尚未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統一。在十年前,可汗從雷公峽救下畫十三之后,便看重了他的畫功與才智,借他之手,籠絡大漠的所有商隊,用貨幣鉗制的法子來加固塔矢的經濟統一。

這十年,是畫十三在北境名聲大噪、畫名遠播的十年,也是塔矢日漸蒸盛、不斷壯大的十年。

到此,舞臺上嘈嘈大噪的樂聲突然戛然而止。戴著空白面具的畫十三從虎背上躍了下來,從袖間掏出一本名冊,呈給了舞臺上的鷹王。鷹王面具后的戲班班主按照畫十三所交待的,接過了名冊,對白衣公子振翼三下,示意他可以離去了。

當畫十三背向可汗,朝著宮門的方向正要一步步走下舞臺時,可汗一下子意識到了,剛才白衣公子交給鷹王的名冊指的就是這些年畫十三聯絡的商隊領隊的名單。

可汗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個硬疙瘩,看著畫十三朝著宮門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對著兩側侍衛抬手一指:

“把他攔下!”

一時間,原本一片祥和歡騰的大殿氣氛陡變,戲子們不明所以地再次以頭搶地,不敢妄動。侍衛們行動敏捷,步履如風,轉眼間竄到了宮門口,抽出了腰間的大刀,指向一步步從舞臺上款款走下來的白衣公子——畫十三。

十三繼續不疾不徐地朝宮門方向走去,離無數把明晃晃的刀刃越來越近,持刀的侍衛們手腕開始搖晃不定,紛紛看向大殿之上的可汗將如何示意。

這時,從宮門外“忽”地一下飛進來一個黑影,如蜻蜓點水一般踏過對十三拔刀相向的侍衛們的肩膀,穩穩地落在了十三的面前。

可汗遙遙地望見,來者一身黑衣層疊飄揚,一頭短發,面龐俊毅,卻唯獨雙目緊閉,似有眼疾,但行動間的泰然自若可知那人耳力非凡,足以彌補眼力之缺。令人格外注意的,是他背在身后的一個玄鐵劍匣,黯黯流光,光是劍匣就已這般考究,足見那人劍在鞘中,就已鋒芒畢露,氣場逼人。他微微側頭,對身后的十三有些歉疚地說道:

“十三少,長靈來晚了。”

十三見長靈及時趕到,心里頓時安定下來,嘴角微抿,對他溫言道:“不算晚,你的十三少還沒成為刀下鬼。名冊呢?”

長靈忙從懷里拿出了名冊交給十三,信心滿滿地說道:“逐一核實、無一遺漏。”

可汗聽不清楚他們在嘟囔些什么,沉聲喝道:“十三弟!你今日來這么一出,到底何意?”

十三攥著名冊,轉過身去,一步一步重新登上了一片狼藉的舞臺上,抬起手,揭下了那張空白如雪的面具,正面可汗,與之四目相對。

可汗見到揭下面具的十三,突然,一個趔趄跌坐在了寶座上,滿眼的不可思議和驚駭詫然,揚起手,顫顫地指著畫十三的臉,驚問道:

“十三弟,你的臉、你的臉到底怎么了?那一塊——暗紅色的——東西——是什么?”

曾見過十三倜儻容貌的宮人和戲子們,此時無不掩面驚呼,不知道他的左半邊臉上怎么突然間圍繞著左眼生了好一大片暗紅色印跡。長靈患有眼疾,無法睜眼視物,聽到可汗此話和眾人的反應皆不明所以。

十三嘴角輕撇,腦海中回想起他昨晚在畫室里翻箱倒柜終于翻到的那幾盒赭紅顏料和一小瓶防止褪色的蒿草藥水,用以調和成了久不褪色的暗紅汁水,依照那場做了十年的噩夢里,師兄在自己臉上鮮血噴涌之處,一筆一筆畫了上去。

此時十三將滿堂的異樣目光盡收眼底,眸中布滿了不可名狀的決絕。突然,他直直地在舞臺上對著可汗跪了下來,雙手高高舉起名冊,以堅定不移的語氣朗聲說道:

“十年前,可汗從雷公峽救下畫十三,今以此名冊所系的十年勞績,報償兄恩。還望可汗,放弟離去。”

可汗“豁”地一下從寶座上站了起來,幾個大步就跨到了舞臺上,定在了十三面前,從他手上狠狠地接過名冊,然后俯身逼近畫十三的臉,鷹眼圓瞪,沉聲吼道:

“放你離去?去哪里?大殷么?十三弟,聰明如你,難道還不了解我的性格!我塔矢木錚豈容我多年信任重用的人去我最恨的地方?我不管你的臉怎么突然變成這樣,也不管你今夜這般大費周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訴你,整個北境、整個沙漠,都是塔矢的!我塔矢木錚若不放你,別說單憑闖進宮門的那個黑衣人,就算是大殷十萬鐵騎來犯,你也休想離開塔矢半步!”

十三跪在原地紋絲不動,絲毫不為可汗的氣勢洶洶所迫,又從容淡定地拿出了一幅畫,在可汗面前緩緩展開,畫中描繪的正是三十年前塔矢滅族時火光沖天的慘絕人寰之狀。

十三目不轉睛地緊緊盯著可汗看到這幅畫時的眼神。可汗在畫中看到了逃生的自己,濃眉擰起,又在畫中流離失所的南下人群中發現了一個顯眼的小女孩。

可汗的瞳孔突然緊縮,仿佛深藏于心的秘密被人捅了出來,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他一直系在腰間的一塊美玉。可汗臉上的霸氣凌人頓然全無,只是愣愣地半張著嘴,看著畫里的人,說不出話來。

十三看到可汗這樣的反應,重重地合了下眼皮,胸口一陣起伏,好像僥幸贏得了一場豪賭。接著,十三幽幽地站起身來,把那幅畫扯了回來,竟然在可汗面前撕了個粉碎,任由可汗魁梧的身軀怔在原地。

十三把畫紙的碎片沖著頭頂用力一拋,閃著幽幽光芒的紙屑漫天飛舞,倏忽之際紛紛揚揚地落在了舞臺上。十三余光掃了一眼地上落成的紙屑,緩緩開口道:

“可汗,如今你還不肯放我走么?”

十三說罷,抬手指著地上紛紛墜落的紙屑,此時竟然擺成了一個字——“蘭”。他凜然的目光迎上可汗又驚又怒的黯然眼神。

可汗語勢雖然強硬依舊,但分明比方才虛浮許多:“你,怎么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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