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今是昨非重提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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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和京墨見老板這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惶惶之態,不禁默契地相視一笑。站在一旁的長靈搓了搓手,揚著眉對老板勸道:
“老板,你先別急呀!這徐達是我按照十三...按照紅少的安排,在半路上給打暈的!不過放心,長靈手下自有分寸。”
老板一聽,漸漸緩了緩神,細細回想起來,才明白了十三的用心,不禁連連欠身作揖道:“原來是紅公子剛才是故意用言語把徐達支走的,暗中又派這位少俠把徐達給截了下來!哎呀,可真是多謝公子費心周全!才沒讓這個徐達耽誤了事,這場誤會才得以厘清啊!”
十三見老板終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淺笑還禮道:“老板慧眼,識破在下拙計。”
京墨頷首間嘴角微抿著笑意,不言不語地在凌亂的桌旁整理好了藥匣,又詳細地給徐飛開了張藥方后,片刻不多停留,緩步向門外走去。
她走過十三身旁的時候,清淺如月的目光從十三的臉上輕輕滑過,十三抬眸,在京墨盈盈秋水的眼眸中依稀看到了里面映著的自己,一塊赫然醒目的暗紅色印跡占了整整左半張臉。
暮色四合,夜色漸深,飯館里經歷了傍晚時的那場熱鬧喧囂后,此刻格外靜謐。十三靜靜地坐在飯桌旁,長靈對著滿桌子的菜肴,筷子飛來飛去,恨不得生出十雙手來夾菜,吃得酣暢淋漓、大快朵頤。長靈心滿意足地夾起招牌熏魚的最后一塊魚肉送進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下咽之后,一直聽不到十三下筷,便緩緩撂下了筷子,細聽十三的動靜。
此刻,十三正對著手里的兩截綠檀簪子出神,腦海里仍在回想著京墨的那雙眼睛,他明顯地感覺到,那時京墨審慎的目光在自己左臉赫然的紅印子上停留了片刻,可隨即就若無其事地移開了,好像看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曾留意。
更讓十三耿耿于心的是,京墨在一言不發的收拾好了藥匣后,開好了藥方子,就不聲不響地轉身離去了,好似惠風過境,來也瀟瀟,去也瀟瀟。但當她提著藥匣,從十三身畔翩然走過的時候,十三從她身上又聞到了那種凜冽清芬的藥香,帶著幾分料峭清寒。這氣味,讓十三感覺熟悉又渺遠,卻飄飄搖搖,怎么也無法捕捉,他不由心頭微動、思緒漸凝。
長靈聽十三好像一直不聲不響地靜坐著,猶豫地問道:“十三少?是不是長靈吃得太多了......你怎么一直不吃呢?”
十三剛要說話,卻聽見樓梯上傳來兩串蹬蹬的腳步聲,一個粗糲又喜悅的聲音對著端坐著的十三喊道:“恩公、恩公!”
十三不動聲色地急忙把手里的兩截木簪藏進了袖中,待扭頭一看,原來是徐達醒了過來,正攙扶著徐飛從二樓客房里走了下來,對著十三喜不自勝地親熱招呼,十三聽了,不禁嘴角一撇,輕笑了一聲:“徐達兄弟,你這喊的可是在下么?”
徐達醒來后想起來,是這位“恩公”身邊的黑衣少俠把自己打暈在半路上的,本來怒火中燒,但是見徐飛病情大好,又聽老板好生解釋了一番,才知道原來是自己誤會了飯館老板和那位女藥師,還險些耽擱了弟弟的性命救治,自覺臊得慌,便連忙換上一副見誰都是樂呵呵的樣子裝傻充愣,權當沒有自己搗亂這回事似的。
故而他見到十三也是格外的親熱和套近乎:“當然是在喊你了!我徐達雖然做事常常頭腦發熱,但眼力也還不差,尋思明白之后,還是能分清楚誰好誰壞的!多虧了恩公你的聰明機智,才制止了我鑄成大錯,我弟弟現在才能安然無恙啊!敢問恩公,尊姓大名?我兄弟二人感激不盡!”
徐達一邊唾沫橫飛地笑臉說著,一邊已經扶著徐飛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十三對面的長凳上,徐飛也恭恭敬敬地向十三作揖道謝。
十三斜了他們一眼,笑語道:“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在下山野粗人一個,沒什么正經姓名,你只管喚我‘半面紅’就是了。”
徐達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十三臉上的紅印子左看右看,然后捧腹笑道:“嗯,半面紅!這名字取得妙啊!”
徐飛在一旁拉了拉徐達的衣角,徐達才意識到自己的言行有些不敬和不妥,漸漸止了笑聲,訕訕地瞧著十三的臉色,見十三并未翻臉怪罪,稍稍放心了些,也暗自懊悔口無遮攔的毛病。
十三語氣如常地繼續道:“你們最該謝的人啊,應該是那位德藝雙馨的藥師才對。人家是柔柔弱弱的女流之輩,盡心盡力地治病救人,可你這病人家屬倒好,沒少給人家委屈受!”十三似笑非笑的眼眸轉到了徐達身上。
徐達悻悻地點著頭:“半面紅公子你說的極是!京墨藥師確實不僅醫術高明,而且醫德可敬。可是,她現在人在哪呢?”
十三故作嘆氣地搖了搖頭,從袖間拿出了一紙藥方遞給了徐達兄弟倆,上面的字跡雋秀端麗,詳細寫好了腸癰開刀后康復的調理方子,所需各類草藥幾兩幾錢皆不遺毫發。
徐飛看過了方子,對這個素未蒙面的救命恩人感激不盡,徐達內心羞餒難當之余,亦是一股暖流漫上心頭。
十三接著轉達道:“她走了。除了方子,京藥師還留了話:腸癰之疾,忌食魚腥。一則,你們須得給飯館老板個交待,雖是吃了他家的招牌熏魚才疾病突發,但歸根結底與人無尤;二則,病人切記勿食魚腥,否則再度復發,即便京藥師再割上十刀也回天乏術了。”
徐氏兄弟均點頭稱是,一一記下了。徐達雖一臉慚色,但一張大嘴卻片刻也閑不住,溜了溜眼珠子乜斜著十三,笑嘻嘻地問道:
“哎,我說半面紅啊,你和這京墨京藥師——是什么關系啊?我怎么覺得你好像一進來,就琢磨好了怎么向著她似的呢!”
十三剛掂起茶盞淺啜一口,不禁被徐達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給嗆了一口,一邊拂袖擦拭唇邊,一邊笑著搖頭道:
“我啊——我和徐達兄弟你一樣,不但眼力絕佳,一眼分得清孰好孰壞,而且還最擅長以貌取人。只不過呢,我留意的是人家京藥師人美心善,而徐達兄弟你呢,留意的則是我半面紅的這一大片胎記!唏噓啊、唏噓!”
但十三心里明白,彼時,自己既不懂什么開刀救命的新奇醫術,也不識京墨何人何名,只是在飯館之外的街市上,見她這般急切切地策馬趕來,旁的不論,這份急人所急的醫者仁心就足以對其為人窺見一二,但這些,對他們亦多說無益。
徐達一時沒能聽出十三話里意思,而旁邊一身儒裝的徐飛雖大病初愈卻也聽出十三話里以自嘲口吻實際上帶出了七分嗔責,忙彬彬有禮地替大哥徐達對十三解釋道:
“紅兄,我大哥一向心直口快,但絕無輕慢紅兄外貌的意思。況且也是出于對我的掛心,大哥他才對京藥師百般阻撓。說來也奇了,這才幾個時辰,我身體已然暢快了不少,握筆也能使得上勁了,真是多虧了京藥師啊。”
徐達憂心忡忡地接茬道:“弟弟,明天就是畫館納新的日子了,你撐不撐得住?實在不行的話,咱們再等下一波也好。”
十三早在初聞徐達罵罵咧咧之際就從他話里留意到了徐飛也是個畫師,聽了這話,才知道原來他們的目的,也在于國畫開修的“螢火令”,今年的修畫盛會與以往皆不相同,可謂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大殷皇帝親自擬旨下詔,廣求天下畫師,擇其優中之優,入宮修復巨畫《》,隨之而來的頭等功名和隆恩重賞自然不在話下,這對世上任何一個以畫師身份自居的人來說,都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不過,這次機會對十三而言,尤甚。
徐飛急著回答,但被體內翻上來的幾聲咳嗽打斷了,十三邊斟茶邊語氣閑閑地說道:
“明日乃是畫館納新的最后一波。你兄弟二人如此遠道而來,該付出的辛苦都沒少捱,徐飛公子自然不肯錯過這等良機。”
說著,十三把斟滿的茶水遞到了咳聲漸平的徐飛面前。
徐飛心思多少比徐達那等粗人細膩些,聽到十三沒聊上三句就能抓到自己的目的,不禁稍加思索了片刻。殊不知,十三從外表文弱謙謙的徐飛身上那份藏不住的急躁和虛與委蛇中,已猜度出幾分,他們兄弟倆渴待借此翻身、扶搖直上的名利心何其熾盛。
徐飛打量著畫十三,除卻左半張臉上丑陋刺目的大紅印子,這位公子身量頎長,一襲月白色長衫裁剪合宜,襯托其人風流倜儻、神采翩翩,眉眼如畫、雙目含情,這般風采俊逸連他這樣的男子也不免贊嘆幾許,無奈,那赫然的半面紅胎記使得這公子頓時黯然失色、不被人所注意。
徐飛留意到十三頭上束發的簪子好像是一支玉質的舊畫筆桿子,況且他對畫館之事捻熟于心,聯想到看近日來,從九州各地為了修復國畫的“螢火令”來到京城的畫師不在少數,便猜測道:
“紅兄對畫館如此了解,想必也是同道中人?”
十三聽罷徐飛的最后四個字不禁扯動嘴角,眼眸微轉,故作眉飛色舞道:
“同道中人...自然是同道中人!這開修國畫對于畫師來說乃何等盛大之事啊。你說說,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書生讀完了圣賢書,尚可通過科舉進入仕途,一路飛黃騰達啊!可咱們畫師呢?可謂是萬無一用啊!盛世里,文壇藝苑猶是泥沙俱下,畫師出頭的機會何等渺茫啊,說實在的,功名二字,若真有機緣收入囊中,誰不想要呢?”
十三這樣說,既是想試探徐飛的目的是否真如自己所料的“名利”二字這般輕巧,也是在為自己此番回京尋個立得住腳的目的,至少外人看來不會輕易起疑。
徐飛聽罷,只覺得十三所言句句皆是自己的肺腑、字字都合自己的心意,真是相逢恨晚,一時把十三引為知己,正喜不自勝地想要繼續深談一二,卻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阻礙住了他似的,他摒棄別的一切不談,身子微微前傾,伸長了脖子,謹慎地詢問道:
“紅兄,同道中人也未必同門同派。當今大殷,畫師有名有號者也不外乎循的是周、姜兩大派系、認的是今日周太傅與昔日姜太傅兩位前輩。不知紅兄路數為何?”
十三聽著徐飛對大殷畫壇的概論,雖是一語帶過,但十三聽到這個積壓心底多年的“姜太傅”這三個字突然被別人這么毫不經意地隨口提起,胸腔的心跳好像一下子漏跳了一拍,腦海中又閃現了令他心悸悲慟了十年之久的那一幕。他眼神頓時凝滯,整個人茫然了一瞬間,隨即,他唇邊的笑意漸漸斂住,眼眸平靜無波地回視徐飛,看似漫不經心地淡淡回道:
“無門無派,無師無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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