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圖

第五十一章 鳳凰浴火刀劍影

第五十一章鳳凰浴火刀劍影

第五十一章鳳凰浴火刀劍影

畫十三目送阿桑吉的商隊往街尾的客棧行去,一眼在人海中瞥見了京墨的身影,不禁眉心一皺,遠遠地沖著京墨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趕快離開,不然被周榮知道她沒有葬身火海就糟了。

關天瑜留意到畫十三的關切眼神,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落在了一個如風露清荷般的女子身上,她發現那女子的眉眼好像有幾分眼熟,有一種縹緲而遙遠的熟悉之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她看見那女子與畫十三四目相對了片刻之后,會意了似的,退后了幾步,隱沒在人群中,仍然仰頭望著樓上境況,目不轉睛。關天瑜的心里隱隱地不舒服起來。

殷澄練見到站出來的畫十三就是徐飛死時為他站出來解圍的半面紅,又驚又喜,當他轉頭看向關天瑜望向畫十三的眼神,頓時明白了什么。

“你是為他而來。”殷澄練的語氣只是陳述而非疑問。

畫十三在樓上也看到了站在殷澄練身邊的關天瑜,他的目光再也沒辦法移開,他看到他們好像在竊竊私語著什么,殷澄練也時不時地以異樣的目光看向他。

“你,不認得他了?”關天瑜試探地問向這個方才還向她大談往事的落拓皇子。

“我當然記得。”殷澄練笑眼盈盈地看向樓上的人,“想不到斯世我最尊崇最欣賞的畫師曾為我挺身而出,真是機緣造化啊,改天我一定得好好宴請一下這位十三郎!”

“殿下好記性。”關天瑜神情平淡如故,“還剩三位畫師,百姓們手里的孔雀翎就要開始覓主了。”

“管他還有幾個畫師,只要長眼的自然都會把孔雀翎投給畫十三,入宮的人選他當之無愧!”殷澄練信心滿滿道。

人群紛紛流向《鳳凰圖》之下,握著手里的孔雀翎已經準備著要投給畫十三,只待樓上的一聲令下了。

突然,高臺之上“唰”地一下齊刷刷放下來三幅巨畫,人群霎時間炸開了鍋。殷澄練眼底的笑意頓時凝住了,他的拳頭越攥越緊,震驚又怒氣沖沖地望著最后掛出來的三幅畫,喃喃道:“周榮這個老狐貍!”

一旁的關天瑜不明白殷澄練何出此言,只看到原本涌向畫十三一隊的人潮如觸礁之浪,紛紛回頭,爭著往新掛出來的三幅畫下湊。

人群中一個氣質雍容華貴而穿戴素凈倜儻的男子見此不禁蹙了蹙眉,他看到殷澄練和關天瑜十分熟稔的攀談,眉頭凝得更深了,但轉念間又放松了眉心,若有所思地望著關天瑜。

“怎么會這樣?”關天瑜看著人流走向,疑惑不安地問道。

殷澄練幽幽地嘆了口氣,看著新掛出來的三幅畫,義憤填膺地解釋道:“這三幅畫明明是周榮自己珍藏多年的大家之作,每一幅都耗時至少幾個月。他為了阻止一個真正有才華的畫師入宮,竟然使出如此下作可笑的手段!”

“可笑倒也未必。”關天瑜皺眉道,“重要的是,這些人確實被唬住了。”

京墨看著那三幅畫的功底和構圖,絕非一日之功,她懷疑是周榮臨時使得詭計。她看到《鳳凰圖》下的人群一點點流失,眼看畫十三就要錯失了拔得頭籌的機會,十分焦慮不安,憂心忡忡,她忽然攔住身邊涌向最后涌向最后三幅畫的人,能攔住一個就攔下一個,不停地解釋道:“那幾幅畫有蹊蹺,你們不要輕易放棄這幅《鳳凰圖》啊。”

畫十三看到京墨這樣的行動微微有些吃驚,他久久望著她,直到她發現攔不住流失的人群時,無力而無望地抬頭看向他。但她看見,他仍然從容不迫、不緊不慢地以一種安定心神的目光在慰藉著她。

這是他費盡心思爭取的入宮機會,人群四散眼看周榮詭計就要得逞,他怎么還能穩得住?鋒芒已露,若不能扶搖直上,周榮豈會容他?京墨焦慮又擔心地原地跳腳卻束手無策,她想,大不了勸他和自己一起離開京城、浪跡天涯,原本,他與她都曾是江湖兒女。

“喲,就剩這么幾個人了?畫十三,恐怕沒有那么多人需要你的交待了。”周榮俯視著百姓站隊的大局已定,喜不自勝地嘲諷道。

“周太傅好一招借篷使風。”畫十三淺笑回道,“這三幅前輩的巨畫一出,也算是舉世無雙了,他們紛紛棄而從之,確實是情理之中。”

“哼。你不必再裝腔作勢地負隅頑抗了!”周榮冷冷說道,“復審結果出來的那一刻,就是黑白無常來領你的時辰!到時候,畫十三名聲掃地,和畫館里所有庸才沒什么兩樣,誰還會在意你的性命?我真是不明白,我曾幾次真心實意地要收你為徒,又已經許諾你給你入宮的機會,為什么選擇背叛我!”

“因為,你是周太傅。”畫十三看了一眼越看越暗的天色,繼續和周榮周旋道,“與其背叛身邊親友,也不愿背叛一己私心。周太傅,你難道不明白這種心情么?”

周榮怔了一下,不久又神色如故,惡狠狠道:“我不管你這話什么意思,也不管你到底懷著何種居心。你忘了一點,狗就是狗。你敢和我玩把戲,結果只有死路一條!看吧,這些百姓已經排列好了,站在那三幅畫下面的人彎彎曲曲已經快排到巷尾。馬上,他們就會把手里的孔雀翎投給這三個最平庸的畫師,沒有人能在畫館里逾越我的心意和權力。你也說了,因為,我是周太傅。”

畫十三縱目遠眺西邊一眼,一輪紅日馬上就要淪沒在連綿山影之中。他緩緩長舒了一口氣,對周榮笑著回道:“周太傅能殺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畫師,卻不能殺掉從得到百姓所投孔雀翎最多的第一畫師。”

“哼,可惜啊,得到最多的已經不是——”周榮話還沒說完,突然雙眼被一種猛烈耀眼的光芒刺痛了,隨即,聽到樓下再次一片喧騰,只是這一次,無比的震驚,無比的熱鬧。

幾乎同時,四面傳來聲嘶力竭的大呼小叫:“著火了,著火了!快看哪,這幅畫燒起來了!”

周榮心里一驚,眼前騰起一片火光,一把抓住畫十三的衣領:“你放肆!竟敢縱火燒畫,你可知道這三幅畫是何等名貴何等珍稀!”

“周太傅稍安勿躁,沒有畫被燒。”畫十三斜了樓下一眼,“不如請太傅看清楚情況,再來質問我不遲。”

周榮悶哼一聲,一把推開了畫十三,俯身望下去,頓時驚呆如冰冷的石像,他看到了他一生難忘的一幕:燒起來的不是那三幅畫,也不是畫十三的《鳳凰圖》,壓根沒有著火,是畫。

所有人都被《鳳凰圖》煥發出的滔滔光芒震驚了。此刻,街頭巷尾趔趄退避、呼嚎“救火”的人們都安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畫上的火光沖天。

“他做到了。”關天瑜也愣住了,她從沒見過他的畫,不知竟如此壯闊驚人。

殷澄練縱目西望,他看到最后一縷夕陽被遠山完全吞沒之時,遙遙地投射在《鳳凰圖》上,巨畫的鳳凰上頓時“噌”的一聲,溢出了旺盛熾烈的火苗。

“怎么可能……”殷澄練的心口倏地一下緊了緊,他眉端緊蹙,不可置信地兀自搖頭,“他怎么會這種畫法……”

“你……你到底是誰?!”周榮看清楚了畫中鳳凰浴火的情景,一個可怕的念頭促使他近乎咆哮道。

“周太傅,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了。”畫十三的目光無比清醒堅決,“那么我第二遍告訴你,我是你不得不放的人。周太傅,你看看樓下,風向似乎變了啊。”

什么是畫?一張白紙、一副筆墨,加以畫師多年如一日的畫功磨礪,納天下江河湖泊與胸中溝壑于方寸之地,如此足矣?

姜黎的發問言猶在耳,畫十三用了很多年才明白,師父當時所說,僅此遠遠不夠,因為畫之分量永遠在于畫外。有的畫師一生描摹大家之作,嘔心瀝血也能混得幾分聲名,有的畫師劍走偏鋒,刻意求新求變,反被毫不虔誠的心魔所控,得不償失。生逢盛世,畫師不去刻意歌功頌德,亂世之下,畫師不去違心出賣畫技,畫之道,存乎一心。用心之畫必動人,上至王權富貴、下至販夫走卒,皆會因為瞥見此畫一眼而從心底贊嘆甚至莫生難忘。這轉眼即逝的須臾所得,大抵系畫之意義所在。

周榮看見,原本排在最后三幅畫前的人群漸漸稀釋、流散,紛紛涌回了熠熠生光、流光溢彩的《鳳凰圖》之下,畫上的火光投在每一個百姓的眼底,他們握著手心的孔雀翎,如朝圣進香一般虔誠而驚嘆地投了出去。

京墨開始細數著畫十三得到的孔雀翎數目,后來她停下了,因為紛至沓來的孔雀翎密密麻麻、數不過來了,她眼里溢滿了喜悅與慶幸,遙遙望向高臺之上的畫十三。

畫十三的目光從無數的孔雀翎上收了回來,笑看周榮:“看來,這一招百鳥朝鳳壓過了周太傅的借篷使風。”

“來人!拿下他!”周榮當堂大喝一聲,已經不顧及什么眾目睽睽了。府兵紛紛拔刀相向,直逼畫十三。

“長靈何在。”話音剛落,一個黑影驀地閃現到畫十三面前,猛地一震,從背上劍匣中飛出一道白光,長靈利落接劍,直指周榮咽喉。

“哈哈哈,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一個清如夜風、溫如朗月的嗓音伴著鼓掌叫好之聲從層層府兵背后幽幽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