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復入宮門回府來
張越恒手心一抖,眼珠飛快地閃爍不已:“我…我是個武夫,哪里認得他們文人?不認得不認得。”
“我還沒說他是何身份,將軍已知他是文人。”畫十三目不轉睛地盯著張越恒。
張越恒一下子捂了捂嘴,挑著眼皮瞄了畫十三幾眼,乖乖松了口:“廣陵黨的第一人,能沒聽過嗎?”
“若只是有所耳聞,將軍何必遮遮掩掩?”畫十三追問著,他回想起刻在廣子彧身上的名字,“近日我偶然見到了子彧先生,無意中看到了廣陵黨人的許多名字,有一些不在人世的已經被劃掉了,但尚在人世的仍不在少數,當我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名字不禁十分吃驚。”
“他還活著?”張越恒攥緊了拳心,惶惶不安道:“誰的名字?”
“他已經去世了。我看到的名字是,身為疆場好漢、兩朝英豪的大將軍——張越恒。”畫十三目不轉睛道,“也許,是我看錯了,也許,是有人同名同姓,也許……”
“也許我就是廣陵黨中的一個。”張越恒握緊的拳頭漸漸松開,“這群狗屁文人真他媽一肚子小肚雞腸!議論國事就議論國事,關心朝政就關心朝政,還記老子名字干嘛?”
畫十三被張越恒豪氣沖天的反應逗樂了:“將軍既然如此看不上這群文人,又何必與之為伍?”
張越恒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色漸沉:“因為,他們當時的的確確做了些利國利民的好事。可后來,他們越走越偏,開始把矛頭直指朝廷、直指皇室,口口聲聲仁義道德、抨擊貪官污吏,可最后反倒淪為了富商地主的傀儡,官商相互傾軋,令百姓在夾縫中備受煎熬。他媽的,老子要是早知道這樣,我一定帶兵剁了他們的腦袋!一群唯恐天下不亂、只知道一天到晚吧唧一張臭嘴的懦夫!”
“還請張將軍拋開對文人一直以來的成見,真實不虛地回答我一句話。”畫十三正色道。
張越恒抿了抿嘴,擦了擦剛才噴出來的唾沫星子:“你問。”
“走偏了的廣陵之士,是否只是一部分。”因為畫十三腦海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廣子彧劃掉的名字可能并非因為那些人過世了,而且因為他們已經背叛了廣陵人士真正的初衷。
張越恒緊緊咬著牙根,低著頭悶悶地“嗯”了一聲,緊接著又猛地抬起頭來,理直氣壯道:“但是他們在朝廷眼中,皆是一丘之貉,并無差別。”
“這樣說來,張將軍也算是他們的同黨了,是不是也該像其他廣陵黨人一樣被朝廷剿滅?”畫十三凜然問道。
“我…我……”
“張將軍不必緊張,我雖不知廣陵黨當年詳細情形,但我相信其中還有許多無辜受累的有志之士。他們仍然克己存仁,仍然掛念天下,仍然懷著一份——冀望。”畫十三目光灼灼道。
“你問這些,到底是為什么?”張越恒黑著臉,不解地看著這個深不可測的公子。
“為了澄殿下啊。”畫十三目光中憂慮與篤定交織,“他蟄伏地太久了,他身邊的人,太少了。你我二人,遠遠不夠。”
張越恒緊縮的眉頭驀地松開了,他的臉色頓時好轉:“你是說,將廣陵黨人收入殿下門下,為殿下所用?”
畫十三幽幽點了點頭,回憶著廣子彧刺在身體上的那份名單:“不過,不是全部。顧之時,系廣子彧名單上的頭一位,聲望、人品、才學,皆屬一流,如果將軍知道他的下落,不妨為殿下牽一牽線。”
張越恒深深呼吸了幾口粗氣,鼻孔微張,然后重重點頭,答應了下來。
畫十三走到門檻上,望著日出東方的一縷曙光,忽然回過頭來問道:“對了,你在廣陵書院之中可聽過這句話:廣納寒士,應天有缺。”
張越恒撓了撓頭:“我通常都是杵在那里聽他們談天說地的,記得有好些文縐縐的話,可這句卻沒什么印象。怎么了?”
“沒事,隨口問問。”畫十三低眸冥思,如果只是無關痛癢的話,廣子彧何必特地一筆一劃刻在自己身上?他反復叨念了幾遍,一時想不出什么端倪來。
日光流轉,漸漸西斜。小豆子已為京墨等人料理好了起居瑣事,備好了晚膳,只待殷澄練回來。
“小白、小白!”人還沒邁進府門,聲音就先抑制不住激動地沖了進來。
眾人急忙聞聲趕了出來,只見殷澄練一臉春風滿面、容光煥發,身后還跟著三五個衣著雍容的太監,奉著沉甸甸的幾個鎏金紅漆木箱。
“我向父皇一五一十地陳述了我南下的計劃,父皇大喜,賜了我這許多金銀珠寶、錦衣玉帛。小白、小豆子、張老鬼你們所有人快來,喜歡哪個便拿哪個!”殷澄練一雙桃花眼喜不自勝地熠熠閃光。
小豆子歡天喜地、屁顛屁顛跑了過去,看著琳瑯滿目的賞賜差點喜極而泣,張越恒雖然不好意思挪步,但也捻了捻下巴上的一把胡子,眉開眼笑。
“小豆子,放下。”畫十三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他走到殷澄練身邊,對抬禮箱的大太監頷首示意,“有勞各位公公走這一趟,殿下用這些財物為災民們換購糧食時,也必會感念公公們的勞累。”
小豆子頓時抽回了手,識相地急忙退到了殷澄練的身后。殷澄練不解地望著對自己使眼色的畫十三,愣在原地不吭聲。
畫十三越過殷澄練從禮箱中拿出幾錠銀子笑著遞到了公公們的手上。幾個公公眉眼含笑:“殿下仁厚愛民之心,奴才們必定轉達陛下。”
待公公們走遠后,殷澄練一臉不快地瞥了畫十三一眼:“小白,你這么做,是不是過了?幾個小太監而已,干嘛對他們客客氣氣地擺笑臉?拿這些賞賜買糧濟民我倒是樂意之至,可又何必非得故意聲張,特地說給他們聽?”
“如今殿下得以自由進出皇宮,有些皇子的習慣就得拾起來,散漫不羈的做派也該收一收才是。”畫十三有板有眼地提醒道。
“我說小白,你還是小白么?怎么好像深諳這些與形形色色之人周旋的門道?當年都敢乍著膽子和黑熊博弈的小白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心翼翼了?”殷澄練皺著眉頭,心里不大痛快。
“固則死,變則活。萍飄蓬轉多年,從江湖到皇宮,不得不摸索出一種活法,未必高尚、未必體面,但起碼水到渠成、效果顯著。”畫十三毫無波瀾地緩緩道出。
殷澄練兀自眨了眨眼,蹙眉道:“可是,有些做法,我并不喜歡。”
畫十三默然片刻,幽幽道:“那么敢問,殿下喜歡什么?是春光旖旎的溫柔鄉?還是走馬觀花的斗蛐蛐?是古往今來的名畫佳作?還是放浪不羈的詩酒茶花?”
“你說的這些——”殷澄練繃著一張臉直盯著畫十三的眼底,神色凝重地不斷靠近,然后突然眉眼綻開笑意,一臉嬉皮地問道,“不好選啊…我能都喜歡么?”
畫十三胸口一悶,差點沒憋住一聲咳嗽:“殿下,你能不能認真點。”
殷澄練眉尾一挑,撇了撇嘴:“我啊,就不是認真的人。所以下次你想怎么對待這些小太監都行,反正你總有你的道理。”
畫十三看殷澄練嬉皮笑臉地不打算多糾纏這個問題,就知道他還在一心回味著今天入宮嘗到的甜頭:“知道我是占理的那個就好。走吧,說說進宮后進展如何,估計你現在心里還美滋美滋的呢。”
說著,二人一起來到了書房,張越恒緊隨其后。殷澄練剛一關上房門就雀躍不已:“你們猜,我今天是在哪里覲見父皇的?”
張越恒脫口而出:“皇上與皇子商量國家要事,當然是在圣上的御書房了。”
殷澄練抿嘴搖了搖頭,眼里盛滿了心滿意足的笑意:“小白你猜。”
“能讓率性不羈的殿下念念不忘的地方,宮里除了先皇后的寢宮,恐怕斷沒有第二處了。”畫十三一看殷澄練的神情就猜了個大概,他了解殷澄練一向有多么思母心切。
殷澄練高興地重重地址拍了一下畫十三的肩膀:“天瑜果然沒有騙我,父皇至今仍會每月去母后的寢宮幽蘭齋小住幾日。今天,父皇和我在那里待了整整大半日,就像小時候我們一家人圍爐夜話一般。只可惜,母后卻不在……”
畫十三念念道:“圣上與姜皇后伉儷情深,小時候我剛入宮時就聽聞圣上向來以民間的夫妻之禮待姜皇后,甚至荒卻六宮粉黛,直到姜皇后仙逝多年之后,才肯再立新后,寵幸后宮,也難怪其余的皇子年紀尚幼。”
殷澄練黯然道:“母后去的急,想不到被逐漸惡化的風寒奪去了性命。每每提及母后,父皇都更蒼老了許多。”
“所以才需要殿下為圣上分擔一些擔憂。”畫十三輕拍了拍殷澄練的肩膀,“南下之事,殿下與圣上商討地如何?”
殷澄練定了定神:“糧食方面父皇支持我用你告訴我的法子去辦,畢竟京中官糧有限。我也詳細問了云南的情況,饑荒波及二十余個縣,短短數月已經餓死了百萬余人,約合整個云南省人口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百姓中,年富力強者已經落草為寇,為求生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最具規模的是一個自稱‘絕命門’的組織。”
“這個絕命門總共多少人?”畫十三凝眉問道。
“三千人。”殷澄練補充道,“這三千人將是我南下主要的平亂對象,絕命門一破,其他皆是小打小鬧,容易收拾。”
“也是三千人?”畫十三眉心深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