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周氏一個人呼哧呼哧往山上爬,她的柱子一個人被抬到了山上,她要去陪他。
他們怎么能把柱子一個人留在山上,柱子從小就怕黑怕冷,不敢一個人睡,都快十歲了還天天要跟著娘睡一個屋里。
冬天冷,她做了一天的活計進屋,柱子總是在屋里等她,給她倒茶,給她端水。小朵把水燒好,端到門口,柱子就接過去,給她端到床前,看著她洗腳。
娘的柱子啊,他多懂事多貼心啊。
春天,暖和了,他就能走出屋門,去村里私塾讀書。他的功課總是最好的,先生都說,柱子像他娘,聰明,長得也好。
一個寡婦聰明有什么用,長得好更是禍害。半夜那些浪蕩子來敲門,她躲在床上嚇得瑟瑟發抖,是她的柱子,從他的小床過來,握著她的手:“娘,你別怕,柱子長大了保護你。”
娘的柱子啊,你再熬幾天就十歲了,算命先生說你過了十歲就好了。都是小朵害了你,殺千刀的把灶房燒了,娘才關緊窗戶忘記開了。
娘早知道她是個禍害,她和她娘一樣就是個禍害啊!她娘害了娘一輩子,她又害了你呀!是娘的錯,娘不該把她領進門啊!
周氏一邊往山上爬一邊哭,她知道村里埋葬少亡人的大致方位,莊上總會有夭折的孩子,都是葬到這個山頭上的。
剛出生的就扔在山頂的荒野里,任由野物拖咬。這樣的孩子不能挖坑埋了,據說挖多深的坑就要填多少孩子,填滿了下面生的孩子才能留住。所以,誰家剛出生就夭折的孩子都是任他們暴尸荒野。
誰也賭不起,就是再心疼,也不敢挖坑給掩埋了,還要放在高點的地方,不能放在低洼處。
像柱子這樣的,養了半大的孩子是舍不得這樣扔著的,那就太造孽了。都是挖個坑弄一卷席子淺淺地埋了,不讓他暴尸荒野就行。
這樣的孩子都是來討債的,是上一輩子父母欠他們的債沒還,這輩子來討債的,債還清了就走了。討債的孩子只能草草掩埋,連口棺木也沒有。
周氏想著柱子,他剛生下來,又弱又小,哭都沒力氣哭。大家都說這樣的孩子養不活,可她不信。
她沒日沒夜把柱子放在心口上捂著,整整捂了一個月,才把他捂過來。
現在娘要去陪著他,哪怕死,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去死。
周氏順著腳印一路走到柱子的新墳面前,這里葬著她的命啊。
那個淺淺的土包下面就是她兒子,周氏跪了下來,伸出手去扒,雪下的急,剛挖開的土又有點被凍起來了,可是周氏不怕,她兒子等著她呢,她不能讓他一個人躺在這么冰冷的地方。
她才二十八歲,原本還有許多年的生活可以繼續,可她不想活了。
十年前,她和公子的兒子死了。
十年后,她的柱子又死了!
曾經她是公子身邊最得寵的丫頭,從小被老太太買來送到公子身邊貼身服侍。公子寫字她研墨,公子畫畫她遞筆,公子飲酒她彈曲,大公子與友人賞雪作畫她去折梅枝。
公子畫得踏雪尋梅圖就連知府大人都贊不絕口,他們不知道,公子畫里面抱瓶折梅花的女子就是她。那年她剛及笄,出落的如花似玉,漂亮的臉蛋,鼓鼓的胸細細的腰肢,吹彈可破的皮膚。
公子要議親了,媒人踏破門檻地涌入,公子和織造家的嫡長女合了八字,公子要娶妻了。
從公子準備議親開始,他就不再讓她近身服侍了。那個溫柔的公子,把她阻隔在了冰冷的門外,他說要避嫌。從小,她連他的身子都看過,現在卻要她避嫌。
府里的婆子說,她長得太妖艷了是不會被主母容下的,等著吧,等公子大婚過后,第一個打發的就是她。
她不相信,她們都是嫉妒她,嫉妒她可以可以日日夜夜陪在公子身邊,嫉妒她獨一人得公子的寵愛。
公子要熬夜讀書,每晚老太太都要吩咐廚房給他送一碗湯。
她找機會出了府,去藥店抓了藥放在湯中。她記得那晚顫動半宿的紗帳,記得公子修長的手指從她身體上略過的酥麻,記得公子為她瘋狂的眼神。
公子醒來以為是自己沒把持住,還安慰她,說等娶親,一定和娘說納她為妾。
她是公子的人了,他們會像一對神仙眷侶一樣生活著。誰不知道她家有個神仙俊顏的公子,文曲星下凡。
她要給公子生個孩子,他們倆的孩子。
眉眼要像公子一樣俊朗,嘴唇要像她一樣嫣紅。身軀要像公子一樣高挑,手指要像公子一樣修長。
她故意找機會就去纏著公子,終于如愿以償懷了他的骨血。她怕人知道,日日束縛著肚子,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
公子娶親了,她已經六個多月的身孕了。她的秘密終于瞞不住了,公子一定會救她,那是他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她們的孩子被灌了藥打了下來,是個男孩,眉眼都長出來了,蒼白的像個小貓,就這么沒了。
被老太太發賣的那一刻,她都不相信,公子為什么不見她,為什么?
是那個女人,就是那個女人嫁進來。是她占了公子,是她的到來,她和公子的孩子才被打掉的,都是她,都是她。
老太太說,賣掉吧,這樣的狐媚子賣到那山里面去,給那些種地的漢子做婆娘。也讓她知道,她生來就該這么下賤的。如果不是看在她伺候了公子一場的份上,恨不得把她賣進青樓,讓她嘗嘗被萬人騎的滋味。她不能這樣做,沒得玷污了公子的名聲。
她被賣到了大王莊,賣給了一個有癆病的漢子。
那個病癆鬼,整夜整夜的咳,咳得她夜不能寐,她想等他死了就好了。他死了,她就可以自己做主了。可她得要個孩子,沒有孩子,在這里是沒人容得下她的。
她夜夜纏著他,他咳得更厲害了,一次她剛從他身上滑下來,他就咳出血來,可是她不怕,她只是需要一個孩子。
一個像公子一樣的孩子,那是她和公子的孩子,她知道他們的孩子一定會來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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