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富西貴,南賤北貧。
狗娃住城北后街,那地方比魚頭巷還不如,是地地道道窮人的棚戶區。
臟亂差,娼妓盜賊橫行。殺人放火的,打架斗毆的,坑蒙拐騙的……
城里出了出偷盜傷人的事,巡捕第一時間就是去后街,十次有八九次是棚戶區人干的,至于能不能抓到那就另說了。
城東前街是九江城富人的聚居地,那么城北后街就是窮人的難民營。
狗娃和帶著石頭幾乎橫行整個九江少年人的地盤,是個人憎狗嫌的搗蛋鬼。
他最著名的就是喜歡看周圍大姑娘小媳婦洗澡,那些上房揭瓦,堵人家煙筒反而都是小事。后街基本都是棚戶區,房子和房子之間本來隱私就少,更別說安全性。
夏天洗澡的時候要么是臨時灶房,要么就是在自家院子攔道簾子洗洗。狗娃身材瘦小,個頭不高,鉆窗拱門洞很在行。
舉個最有名的例子,有一次,一個小媳婦在柴房洗澡,他竟然早早潛伏進去。躲在柴火堆里蹲了一下午,愣是等小媳婦脫了衣服開始洗澡才猛地跳出來,嚇得小媳婦一腳踩翻了澡桶,摔了個四叉八仰。
等人家穿好衣服跑出來,他已經跑出八百里遠了。小媳婦的男人跑他家守了幾天,也沒薅住他的影子。
十來歲的毛孩子懂也不算懂,偏偏他看過了還出來說,誰誰哪里有個痣,誰誰哪里有塊胎記,誰誰胸大腰細……
恨得人牙癢癢的,卻又奈何不得他,算是臭名遠揚的一個孩子。
以前魚頭魚尾巷的孩子碰見他們北后街的都是遠遠讓開,哪敢和他們對著來。都是這個娘們一樣的花少,和他第一次見面,看他欺負魚頭巷的人,二話不說,抽棍子就打。鬼知道他哪里突然冒出來的棍子。
被這棍子打過的人都知道,那滋味痛并絕望著。
不過到底是狗娃,他們這邊十五六個人,對面四五個人,不用想也知道誰贏。要打就得現在打,不然等陳木頭帶人來就不知道誰贏了。
不能再等了,這邊也有人回后街叫人了,不過魚頭魚尾兩巷的人,這幾天在這個小朵的帶領下,可比后街的團結的多。
想到這里狗娃先大喝一聲:“小野種,來吧。”
一句話激怒了蘭朵,她不是野種,她也應該是爸爸媽媽喜歡的小棉襖。
“你才是野種,你全家都野種。”
“你不是野種你有爹娘嗎?”狗娃可是早打聽過小朵的底細。一個孩子租間破屋,誰家有爹娘的孩子會一個人出來租房住。
小朵沒有爹娘,前世沒有,這世也沒有。為什么,別人有她卻沒有?
為什么?
欺負我沒爹娘嗎,姑奶奶打死你,想到這里小朵舉棍子就上。
小朵的兇悍來自從小的生活環境,她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長大。吃飯要搶,穿衣要搶,上廁所要搶,院里阿姨的寵愛也要搶……
搶不過就得忍著,沒人同情你。
小朵屬于運氣不好的那一種,每次有人來院里帶孩子都沒她的份。不是嫌棄她不夠乖巧聽話,就是嫌棄她長相普通過于瘦小。
等她模樣長出來了,不再那么又瘦又小又不會說話,又嫌棄她年齡大了,養不家了。
人最怕的是給她希望,卻又一次次失望。
有一次,她差點就走了。
那個家庭的爺爺奶奶爸爸都看中她了,說年齡大點就大點,懂事。媽媽卻有點猶豫,等媽媽終于下決心來牽她手的時候,她幸福的都快暈眩了。
她也要有一個家,家里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
誰知道,院里一個年齡比她小的小姑娘撲過來抱著她腿哭,說舍不得蘭姐姐,蘭姐姐要走了她怎么辦。
那時候她叫什么名字的?對,叫蘭朵。
鬼知道以前根本沒說過幾句話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對她難舍難分了!她怕爸爸媽媽不帶她走,用力把小姑娘推開了。
誰知道,媽媽說她這個孩子心狠,連日夜相處的小姐妹都不顧,肯定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不要她了,把地上哭得肝腸寸斷的小姑娘抱起來走了。
看著趴在媽媽肩頭沖她露出笑臉的小姑娘,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人心可惡是不分年齡的。她一個十二歲孩子,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給坑了一把。
此后,再也沒有機會擁有一個家,擁有自己的爸爸媽媽。
大學畢業,她選擇去山村支教,她帶著孩子翻山越嶺,她想做個好老師,以后嫁人生子做個好母親。
然而老天爺就像和她開了個玩笑,一場大雨,她的生命永遠止于二十五歲,她連談婚論嫁的男朋友都沒有過。
小朵的棍子掄得很圓,打到人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她記得園里的孩子罵她:“小野種。”她只能忍著,因為那是園里阿姨喜歡的孩子。
她記得,那個搶了她位置的小姑娘,在園里阿姨面前告狀,說她說阿姨的壞話,她被阿姨扇了兩巴掌。
她記得讀書的時候,為了省錢,她一天只吃兩頓飯。
她記得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值日走遲了,她被人尾隨。她摸了一塊磚抓在手里拼命跑,能跑就跑掉,跑不掉她就準備砸死那個畜牲。
跑到福利院的大門,她手握著磚頭不會松手了,福利院阿姨掰都掰不開。最后,還是院長拿熱水給她捂,捂了很久才讓她松開手。
她記得所有的屈辱和欺凌……
她以為到了這世,老天會對她好點,給她一個完整的家,結果呢,她還是個孤兒,還是個孤兒……
小朵被人奪下棍子的時候,她的意識還沒清醒,她拳打腳踢,用頭撞用牙咬。最后,她被人一掌劈倒,才清醒過來,可惜已經遲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人在巡捕房后面的房子里躺著。見她醒過來,看守她的小巡捕立刻跑出去喊人。
等見了巡捕房的人,她才知道,這次她差點打死人。那個狗娃,被她打斷了一條腿兩根肋骨,鼻青臉腫身上無數傷口。
幸虧她沒打死人,不然她就不是躺在這里,而應該是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