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好意蹲在地上生火,有些費力地歪著頭。
她專心做什么事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咬著舌尖,神情不像平時那么機靈,帶著一點兒憨氣。
碳火生了起來,火舌先是慢慢地小心舔舐著附近的炭塊,而后席卷了整盆,等到大半的碳都變做了紅色,蘇好意才將炙子放了上去。
司馬蘭臺在一旁看著她忙碌,臉上沒多少表情。
熱氣透上來后,倒上一層素油,用棕刷抹勻,油香味飄散開才把腌好的羊肉平攤在炙子上。
墨童拿著蒲扇小心扇火,蘇好意拿著長筷子翻動羊肉。
濃烈的肉香讓墨童直吞口水,忍著說道:“我去溫酒吧!這也太饞人了。”
蘇好意就笑,說:“你順便取些新鮮的菜蔬過來,單吃羊肉有些膩。”
墨童應聲去了,不一會兒拿了幾樣菜過來。
蘇好意隨手切碎了,把羊肉往一處聚聚,就著羊肉油脂把蔬菜段烤了個半熟。
這時候炙子上的羊肉已經烤好了,蘇好意拿過干凈的盤子來,夾了幾塊羊肉進去,又放了些菜,遞給司馬蘭臺道:“羊肉吃嫩不吃老,公子嘗嘗看,可合胃口嗎?”
羊肉本就切做不大的薄片,火烤后肉片收縮,剛好入口。
司馬蘭臺嘗了一塊,說道:“鮮嫩入味,香料也用得十分得法,比尋常的炙子羊肉好。”
蘇好意得了稱贊自然開心,說道:“其實炭烤鹿肉更香,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再冷冷更相宜。”
墨童連忙接過話頭道:“蘇公子,那到時候你可千萬來烤鹿肉啊!我便是吃不著,聞聞也算有福了。”
蘇好意想也沒想就說:“好說好說,反正我也是閑人一個。”
說完就給墨童夾了半盤子肉,混上蔬菜遞給他:“這得趁熱吃,久了就變得又干又硬,不中吃了。”
墨童還不敢接,連說:“不敢不敢,還是公子先用吧!”
蘇好意笑道:“這有什么?我還得再烤一鍋呢!”
司馬蘭臺將溫好的蘇合香酒拿出來,給三人都倒了一杯。
墨童誠惶誠恐地端過酒來,到一邊去了,心里還不忘祝禱:神天菩薩,不是小人不敬。實在是托了蘇公子的福才得主子給咱倒了一杯酒,小人自當加倍孝敬主子跟蘇公子,還請各位神仙不要怪罪!
蘇好意雙手捧了杯,先敬了司馬蘭臺。
然后才喝了一口,說道:“頭一次喝,可是味道真不錯。”
“不要貪杯,”司馬蘭臺也抿了一口:“助興之物原不宜多。”
蘇好意雖然滿口答應,但并沒有刻意少喝。平常她在外人面前是從不敢多飲的,只有實在卻不過了,才會喝那么一兩杯。但在司馬蘭臺面前卻無所顧忌,甚至總想多喝兩杯才覺得盡興。
這時候明明已接近正午,但天陰得卻越加厲害。
蘇好意察覺到手背上有了一絲涼意,初時以為是錯覺,但隨即發現是落了雪,只是雪珠兒太小,不易察覺。
蘇好意這人看去是活潑潑的性子,卻偏偏喜歡雨雪天氣。這時候本就在興頭上,見落了雪越發高興。
“圍爐遇雪是最風雅的事了!今日偏偏趕上了,”蘇好意雀躍地站起身道:“何況是在這么清幽的院子里,又有公子這樣一等的雅士!實在是三生有幸!”
說話的功夫雪漸漸大了起來,這院子里本就養著幾只鶴的,那鶴并不怕冷,見雪落下來反而來了精神。
雙雙鳴叫著,撲扇著翅膀舞了起來。
蘇好意貪看雪中鶴舞,不自覺出了神。
墨童在一旁見縫插針道:“蘇公子,你有所不知,這幾只鶴甚是有靈性。平日里我們公子一彈琴,它們就會隨著樂聲起舞,比這好看多了。”
蘇好意聽了不禁點頭,她雖然沒有看過司馬蘭臺彈琴,但知道他應該會的,因為這里就放著古琴。
司馬蘭臺操琴,一定比畫上畫的王摩詰鼓琴更加俊美,可惜自己無緣得見。
想到此處,連盤里的肉也不香了。
司馬蘭臺不動聲色地放下碗箸,洗了手漱了口,對墨童說道:“拿琴來。”
蘇好意聽了連忙也放下手里的東西,正襟危坐,準備大飽耳福。
司馬蘭臺的古琴名為“繞梁”,蛇腹斷紋,樣式古拙,是不可多得之物。
墨童放好琴又焚了一爐香,司馬蘭臺坐在琴前,調勻了呼吸,修長十指在琴弦上忽快忽慢,或勾或挑,樂聲便泠泠淙淙地響了起來。
這曲子蘇好意沒聽過,但清雅動人,讓人一聽便不由自主地愛上了。
蘇好意平日里沒少見人彈琴,她自己也會。可同司馬蘭臺一比,實在相差懸殊,光是這份出塵的氣度就要自嘆不如三千里。
蘇好意絲毫不懷疑蘭臺公子就是九重天打落凡間的仙人,若是哪天他乘風飛去,自己也絕不會覺得不可思議。
且絕不止她一個人這樣認為,滿京城的人都是這么想的。
那幾只仙鶴果然如墨童所說,隨著琴聲翩翩起舞,甚至飛旋起來,鳴聲高亢嘹亮,直入云端。
蘇好意貪看貪聽,不自覺多喝了幾杯。
等司馬蘭臺一曲奏畢回頭看時,蘇好意已然滿面潮紅,星眼彌霧。
“公子,你未免……”蘇好意笑著說了一半就打了個酒嗝:“未免太不讓人活了。家世顯赫,精通醫術,玉樹臨風,博學多才……”
“你醉了,”司馬蘭臺走到她面前:“墨童去拿醒酒湯來。”
“沒醉沒醉,”蘇好意笑著揮了揮手:“酒不醉人人自醉,呃……人自醉。”
墨童的醒酒湯還沒端來,蘇好意就打起了哈欠,她這人受驚嚇后再一放松就犯困,更何況還喝了酒。
“喝了醒酒湯再睡,當心鬧酒。”司馬蘭臺扶住蘇好意的肩膀道。
蘇好意卻困得東倒西歪,垂著頭道:“我就瞇一會兒,坐著瞇一會兒就好……”
說著就閉上了眼睛。
司馬蘭臺無奈地嘆口氣,將她托起來進了屋子。
蘇好意之前在這里住過,一被放到床上立刻舒服地嘆了口氣,蹭了蹭枕頭沉沉睡去。
淡淡的藥香氣讓她在夢里回到了小時候,她蜷縮著身體,眉宇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