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就到了除夕。
一年的最后一天,喜慶中多少帶著點兒感傷。
從七歲起,蘇好意每年的除夕都過得十分熱鬧。
楚腰館里幾十個人一起包餃子滾湯圓守歲,歡歌笑鬧直到天明。比一般人家過年都要熱鬧,因為沒有那么多規矩管著。
這是一年中少有沒有客人的日子,姑娘們不必刻意逢迎,甚至不必精心打扮。
尋常人家的女子越到節日越要盛裝打扮,而楚腰館的姑娘們則反其道而行之。
因為客人們每逢年節大多都在家中陪伴家人,所以她們也往往會閑下來,每當這時候,姑娘們大都選擇素面朝天,不圖別的,就圖個新鮮。
甚至有不少人趿著睡鞋散著頭發,衣服也不好生穿,只披在肩上。
上午依舊起的晚,吃過早飯之后人們開始找樂子,玩兒什么的都有。
太陽落山就開始準備大飯,楚腰館的規矩是每人都要準備一道拿手菜。因此每年桌上的菜色都極為豐富,因為姑娘們來自不同的地方。
吃過了大飯,許多人都到外頭放煙火去了,姹兒姨將一個沉甸甸的紅包塞到蘇好意的手里,摸著她的頭說道:“過了這個年就十七歲了,剛來的時候才和桌子一般高,一晃就大了。”
蘇好意環抱著姹兒姨的腰,小時候的事她記得格外清楚,尤其是剛來楚腰館的情形,真是歷歷在目。
一開始她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姹兒姨身后,后來慢慢的能夠獨當一面,可不管怎樣,在姹兒姨面前,她永遠都是個孩子。
“娘,你留餃子了嗎?”蘇好意問。
“留了,留了滿滿一大碗呢!”姹兒姨道。
每年除夕,在眾人吃過餃子之后,姹兒姨都會單獨留出一大碗來,放在鍋里溫著。
蘇好意知道這碗餃子是姹兒姨給舅爺爺留的,只是十年了,他從沒回來過。
姹兒姨一直在等他,但也從來沒有刻意的尋找過。知道如果他想來一定會來,不想來也不必去找。
“娘,我今晚不回自己屋里睡了,和你一起守歲吧。”蘇好意抱著姹兒姨的腰不松開。
“你都多大了,還這么愛撒嬌?”姹兒姨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也喜歡:“那就多拿床被子壓在腳底下,后半夜還是冷。”
已經過了子時,有熬不住的紛紛去睡了,還有不困的,就在樓下趕圍棋推牌九,甚至還有喝酒猜拳的。
蘇好意各處都看了看,又叮囑守夜的人小心燈火。
把自己屋里頭的碳熄了,往姹兒姨屋子里的熏籠里多添了些炭,又問:“娘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碗茶來。”
“我不渴,你別忙活了。”姹兒姨已經到床上去了:“把門關上睡吧,過了初五才開門營業,這幾天都好好歇歇。”
蘇好意站在床邊脫了外頭衣裳,笑嘻嘻的鉆進被窩里。
娘兩個沒有困意,就說起了以前的事。
后來姹兒姨聽到外頭雞叫了才說:“快睡一會兒吧,要不白天熬不住。”
蘇好意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含糊著不知說了兩句什么,頭一歪就睡過去了。
姹兒姨屋里是供著觀音畫像的,除夕夜佛像前的長明燈徹夜不熄,隔著床帳照進來,帶著幾分幽暗模糊。
姹兒姨翻了個身臉朝里,看到蘇好意嬌媚的睡顏,心里忍不住一陣惋惜。
這么個好模樣,這么個好性情,若是生在大戶人家,早已有門當戶對的三媒六聘定下親了。
只是因為寄養在自己這里,只能女扮男裝,可眼看一天大似一天,無論如何,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姹兒姨原本打算的是近兩年將楚腰館變賣,帶著蘇好意遠走他鄉。
可蘇好意一直不愿離開京城,又何況想要抽身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更何況,誰又能保證遠走他鄉之后就真的能夠事事美滿如愿呢?
“菩薩啊,求你給我指條明路吧!”姹兒姨默默祈求:“讓這孩子有個好歸宿,不要像我一樣。”
蘇好意睡得很沉,甚至連夢都沒做。她也沒有聽到養母對神佛的祈求,睡得像一片安靜的雪花。
初一到初五除了拜年什么事也沒有,初六日開始營業,客人來的也不多。
天都的人家正月里都要走親訪友吃年茶,親戚間彼此應酬還忙不過來,哪顧得上到歌館去尋歡作樂。
來這里的客人多是客居京城且家人也沒跟過來的。
初七這天吉星跑來了,楚腰館的姑娘們正閑的無聊,呼啦一聲就把他圍住了,一個勁兒的給他遞紅包。
又拉著他說話,還有讓畫新妝的。
蘇好意不忍心壞了大家的興致,就跟吉星一起陪著大家玩兒,兩個人總共也沒單獨說上幾句話。
吉星臨走的時候問蘇好意:“上元節咱們兩個一起出去吧?那天我能出來。”
“白天我能陪你,”蘇好意道:“我早答應了蘭臺公子晚上陪他逛的。”
“白天哪有什么好玩的?”吉星嘟嘴:“你一直都是和我一起的,怎么今年能去陪別人呢?”
“那還不是因為我欠了人家太多人情,”蘇好意伸手捏了捏吉星的臉:“你也知道的,我最怕欠人情了。”
“我知道,”吉星不情愿地說:“若不是七哥,你也不能那么快從白鴉衛的大牢出來,雖說后來真相大白,可中間若是受了刑也不好。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心里就是覺得難受。”
蘇好意見他這個樣子說不出的心疼,她和吉星雖然同歲,可總覺得他比自己小。
兩個人相識了十年,可在蘇好意的心底,吉星永遠是那個上元夜走丟了的孩子。
當年他滿臉是淚地站在春愁河畔,手里提著一盞花燈,凍得瑟瑟發抖。
蘇好意帶著他去喝了羊湯,然后又把他領回了楚腰館。
從那時起,每年的上元夜吉星都必定要和蘇好意在一起。
“這樣吧,我不好貿然跟蘭臺公子說,不過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到鴻蒙大街去,咱們在那里偶遇可好?”蘇好意對吉星說:“還是往年的那個時候。”
吉星聽她如此說,臉上才算有了幾分喜色,不像之前那么沮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