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金記

番外一 請君記取當年事(4)

蘇姥姥抱著孩子負氣走了幾十里路,到后來孩子餓得直哭才站住腳。

“小祖宗,你可輕著點兒哭吧!姥姥的耳朵都要讓你震聾了。”蘇姥姥顛著懷里的孩子說:“知道你肚子餓了,這就給你找奶吃。”

蘇姥姥認得面前的村子叫白蟒溝,她也常來。就近找了一戶姓楊的人家,她三個月前給這家的媳婦接過生,是個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進去一說,人家就把孩子接過來給喂奶了。

蘇姥姥看著外孫女雖然瘦小可逮住了奶就狠命的吃,像狼崽一樣護食,甚至還用腳踹人家的孩子,把另一只奶也給霸占了,不是一般的霸道,心里說不出的高興。

喜滋滋地說道:“這小王八羔子是個命大的,嘴這么壯不愁他娘的養不活。”

楊家人忠厚,也知道這孩子可憐,特意喂得飽飽的。

這孩子吃飽了也就不哭了,打個飽嗝開始吃手玩兒唾沫。四個月大的孩子剛開始會吃手,吃得津津有味,百遍不厭。

蘇姥姥給她重新包了尿布,謝過楊家人,又抱起孩子繼續往回走。

六月的天很是悶熱,饒是凈揀樹蔭走,祖孫倆還是一頭一臉的汗。

孩子玩了半天,慢慢地在蘇姥姥懷里睡著了,蘇姥姥疼愛地罵了一句“小狼崽子”,湊過去親了親孩子柔嫩的小臉,心中感慨萬千。

二十年前,她抱著一個小嬰兒來到這里。二十年后,又是同樣的情形。

世間事仿佛都有輪回,蘇姥姥一時有些怔忡。

“小犢子,你還沒有名字呢!”喘了口氣,蘇姥姥看著襁褓中酣睡的孩子道:“想當年我抱著你娘來到這里,是窮通寺的惠遠給取的名兒,如今還是叫那老禿驢給你取個名字吧!”

窮通寺是姜崖縣里的一座寺廟,只有四個和尚。

除了住持惠遠大師,還有一個云游掛單的和尚,法名妙哉。

不過他在這里掛單二十年,早已變成常住的了。

此外就是惠遠的兩個徒弟,空云和空月。一個四十出頭,一個二十幾歲。

蘇姥姥來到窮通寺,趕上農忙時節,沒什么香客,幾個和尚閑得無聊,除了敲敲木魚念念經也無事可做。

妙哉就拉著空云空月擲骰子賭錢,惠遠偶爾也玩幾把。

蘇姥姥一來,空云空月就回禪房了。

妙哉和尚便問:“妹子,你怎么來了?這是誰家孩子?”

極少有人知道窮通寺

里的妙哉和尚其實是蘇姥姥的胞兄,當年蘇姥姥之所以來到這里也是投奔她胞兄而來。

“這是阿慈的女兒,我從付家抱過來的。”蘇姥姥坐下說道:“想讓惠遠大師給取個名字。”

“付家那些王八混賬,依著我早該他媽一刀一個全都捅死,再扔進火堆里嘎巴嘎巴燒成黑炭!”妙哉罵道:“媽了個巴子的,讓他們統統給阿慈陪葬!”

“你一個出家人少說些臟話,又犯口戒!”蘇姥姥捂住他嘴道:“好容易找個清凈地方躲起來,莫要再惹是生非了!萬一被認出來神仙也救不了你!”

蘇姥姥在她兄長面前盡量不罵人,為的是以身作則,省得妙哉犯口戒。

妙哉不甘心地翻了翻眼皮,二十年,他殺人放火的性子已經收斂多了。

“住持沒休息吧?”蘇姥姥問:“帶我去見見。”

“見那老禿驢作甚?”妙哉問道:“老得連豆腐都啃不動了。”

“妞兒還沒名字呢,我想讓他給取個名。”蘇姥姥說。

“你先吃飯吧!我去廚下給你盛碗素齋,”妙哉道:“吃完再帶你去。”

等蘇姥姥吃完飯,妙哉便領著她來見主持。

惠遠大師的年紀有八九十歲了,一部雪白的長須,禿頭锃光瓦亮,不說話的時候,還真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樣子。

可惜一張嘴口吃的厲害,故而一般都不說話,只用筆來寫字。

蘇姥姥說明來意后,惠遠大師點點頭,燃起一炷香盤腿打坐入定去了。

等香燒完才睜開眼,拿過紙筆寫了首偈子:

莫問福禍與吉兇,

自有上天造化工。

幾番波折風雨后,

留取好意待歡容。

蘇姥姥看了,便給這孩子取名蘇好意。

謝過惠遠住持,抱著孩子出寺去了。

等蘇姥姥回到家,天已經黑透了。

左鄰右舍都過來看孩子,有的拿來幾顆雞蛋,有的送來兩碗白面。

前街的王二嫂哄睡了自家的三個孩子,一進門就把蘇好意抱過去喂奶。

她家的小三子才兩個月,奶水正足,一個孩子吃不完,剛好能多奶一個。

“瞧這孩子長得多像她娘啊!”郝大嬸說:“才一點大,眉毛眼睛就這么清秀,將來一定是個美人兒。”

“瘦是瘦了點,可有骨頭不愁肉,只要有人精心照顧著,不出兩個月就白白胖胖的了。”朱大嫂子說:“蘇姥姥

最會侍弄孩子了,再說了還有咱們大伙兒呢!”

“誰說不是呢?大伙都幫著拉一把孩子就長大了,到明年這時候就滿地跑了。”王二嫂說:“姥姥你要是忙就把孩子直接送我家去。”

“我家鳳梅也能幫照看,”朱大嫂子也忙說:“省得她天天就知道貪玩兒。”

蘇姥姥平時和鄰居們相處的好,如今她有難事大家都愿意伸手幫忙。

蘇姥姥謝了大伙兒,她把孩子要過來就下定決心,不管怎樣艱難也要把她撫養長大。

“我先前還勸蘇姥姥把孩子留在付家,回去就被我家孩子爹給罵了,他說與其把孩子留在黑心黑肺不知仁義的付家,還不如跟著她姥姥過活,起碼這孩子不會學壞。”杜大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一想也是,小羊跟著大羊走,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那付家哪有一個好東西?便是那付老三將來做了官又如何?終究是歪心邪性的損陰德。”

眾人七嘴八舌聊了半宿,看看蘇姥姥和孩子都困了,這才各自家去。

蘇姥姥關了門,給自己和孩子都鋪好了床,一邊輕輕拍著一邊念叨:“小王八蛋乖乖睡,姥姥給你蓋花被。小王八蛋晚點兒醒,姥姥給你烙糖餅。”

小蘇好意不哭不鬧,很快就睡著了。

炎夏的夜風透過窗欞吹進屋里,白棉紗蚊帳鼓起又落下,像一片羽翼遮蔽著床上的祖孫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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