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是一般的閉門羹,比起生硬的拒絕,這種方式顯然更容易安撫人心。
陳大夫人卻隱隱有種感覺,覺得這一切不會這么簡單。
其實這明明該是件簡單的事情,有官員的馬車撞了人,若是無從追責,她本可以旁觀,畢竟不是大夫,那時也沒人知道她能醫人。
可她偏偏走了出來,在圍觀眾人面前表明態度,立定規矩,施予救人,起死回生。
這是為了什么?借機沽名釣譽?那為何現在卻要想起來追究?
陳大夫人回了府把自己的想法和陳惟忠說了通,末了還加了一句,“只是這個小娘子提了這么個條件,我們也得給個交代,畢竟是老太爺要緊。”
陳惟忠想了想,卻一下笑出了聲來,“這個小娘子,還真有意思。”
“老爺,你這是什么意思?”陳大夫人面露惑色,“這事情哪里就有意思了?”
“你啊你啊。”陳惟忠笑著指了指陳大夫人,“那小娘子是一直在等著我們上門去找她呢。”
“啊?”陳大夫人張大了嘴,“老爺,此話怎講。”
陳惟忠手指輕輕的敲著桌子,對陳大夫人道:“至于這小娘子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正如夫人所言,當時那孩子已經被撞了,她大可袖手旁觀,可為何要在人群聚攏時強出頭?強出頭便也罷了,為何要讓眾人先知道了她的規矩?她大可把孩子送去附近的醫館,畢竟她說她不是大夫,可為何還要親自醫治?后頭有大郎君上門求醫,她為何要說治病是有償的,無償救那孩子是因為有人會替他出了診金?”
是啊,為何?
房中眾人都緊緊的盯著陳惟忠,期待著他的下文。
陳惟忠環視了一圈眾人,淡淡道:“因為……她有求于我們。”
“啊?”陳大夫人訝異,“老爺,怎么成了她有求于我們了?”
陳惟忠像是卸下了包袱,輕松的笑了笑,忽的向身后的馮大娘問道:“馮大娘,你倒是說說,眾人是怎么形容那個孩子的?”
馮大娘身子一凌,道:“都傳,是被馬車撞了,所以才會受了如此重傷。”
“那是被什么馬車撞的呢?”
馮大娘“哦”了一聲,恍悟道:“是被紅色的馬車。”
“沒錯了。”他一派淡然,“紅色的馬車,說明了什么?說明撞人的是朝堂的三品以上大員,是位高權重的人,如果她真的有心,那救治下這個孩子的確是個契機。”
“啊?”陳大夫人再次露出吃驚之色,但隱隱的其中還有些憤怒。
這就不是善意,是蓄意了。
“不管怎么說,她既然問了,我們就查一查。”陳惟忠沉聲道:“去著人問問我們的車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翌日午后,同樣的紅色馬車再次停到紀家門口,下來的人親自敲響了紀家的大門。
四哥兒開門把人迎了進去,已經沒有了上一次的忐忑。
“陳大人,小姐在南屋等著了。”他抬手作揖,在前頭引路。
陳惟忠點頭稱好,不說話,跟在他的身后。
這就是錦衣衛的家啊。
都說朝中官員最怕的就是錦衣衛,那些瘋狗瘋起來逮著誰咬誰,可看看這錦衣衛的家里,樸樸素素,平平淡淡,哪里有一點瘋癲的樣子。
還是說,家主和孩子一樣,是個藏著性子的人。
南屋里,紀綺煮了茶,正淺淺的喝了一口,便見著四哥兒把人領了過來。
她卻依舊這么端端坐著,和顏看向來人。
陳惟忠心中略有不喜,他在朝中雖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也是朝中敬仰的從二品大員。她一個小娘子竟不主動向他施禮?
陳惟忠進到屋中,面上略有慍色。
紀綺這才起身向他屈膝施禮,聲色和暖,“小女子紀綺見過陳大人。”
“小娘子客氣。”他抬了抬手,順勢作了一揖,“在下中書省參知政事陳惟忠。”
兩人雙雙入座,紀綺替陳惟忠斟了杯茶水,“陳大人在宮中事務繁忙,喝杯洞庭碧螺解解乏吧。”
陳惟忠接過茶杯,一嘗二酌三回味,只覺渾身頓然清透,“真是一杯好茶。”
“陳大人過獎。”紀綺笑過,放下茶杯,“陳大人好雷厲,昨日才來,今日就有了答案了?”
陳惟忠淡然,“對于紀小娘子的問題,我的確已經有了答案,那么紀小娘子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紀綺眨眨眼,看似無辜,“我的答案,昨日已經告之了陳夫人,難道,陳夫人沒有轉告給陳大人嗎?”
陳惟忠會意,拿出兩千兩的寶鈔放在桌上,“一千兩是那小兒的診金,另一千兩是我父親的診金。請問,小娘子打算何時上門問診?”
紀綺毫不客氣,將兩千兩寶鈔移到自己面前,淡淡道:“陳大人,診金雖是結清,但那孩童,你打算如何安撫?”
陳惟忠愣了愣,卻只是片刻,忽如被驚雷劈下。
診金已結,那小兒呢?
陳家朱門高官,為了老太爺可以一揮千兩診金,可以得皇帝垂憐,難道也可以罔顧人命嗎?
陳老太爺的命是命,那孩子的命就不值當了嗎?
氣氛久久凝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座中二人神色迥異。
一人淡然,一人窘迫。
許久,陳惟忠才長舒了一口氣,起身對紀綺長施了一禮,“我雖是年長一些,但為人上竟與小娘子差之千里。今日小娘子的點撥,來日必將回報,還望小娘子看在老父病重的份兒上,勿要怪責。回去之后,我定是將肇事的車夫壓去官府,再親自拜訪那個受傷的小兒。”
“陳大人請坐。”紀綺起身還禮,兩人雙雙重新入座,紀綺才道:“陳大人有這份心,想來那孩子的父母也能舒心了。”
她重新替他暖上新茶,道:“金陵城中的百姓都知道皇帝對陳大人的垂青,然而,若是因為一個車夫的莽撞而毀了陳大人的清譽,那就真的得不償失。如今陳大人已經明白要如何平息事端,想來百姓們也不會太過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