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又夢見自己在給張聞喜做皮襖。
在她屋里,有個給她收拾院子的媽媽,男人叫牛二,在外頭門房,于是大家就稱呼她為牛二家的。
牛二家的有個妹妹,嫁給了一個軍戶,趙嵐曾經聽她閑話過,西北、東北那些寒地,沒有一件像樣的皮襖,入秋以后便會很難熬。
怕張聞喜受凍,她當時想盡了辦法,按照牛二家的形容的料子,也讓青茵給她找了塊綿羊毛皮,從端午便開始裁剪。
只是,今天這料子怎么這么繞手,她攤平了,來回抹幾次還是不見平整。
趙嵐又拿手撥弄了幾下,這一撥弄,她突然醒了。
是了,這已經不是上一世,這是在做夢。
可手上這毛茸茸的感覺怎么這么真實?
毛茸茸?!
趙嵐睜看眼就看見一只碩大的老鼠在她的手邊,她嚇得驚叫一聲,忙拉著大氅就站了起來。
她這一驚一乍,驚動了站在廟門觀察外面情況的祁臨川。
他轉身大步走來。
走近了,只看見趙嵐指著一只田鼠,顫巍巍地對他說“老鼠!老鼠!”,接著趕緊躲到他的身后。
田鼠好似也被趙嵐的尖叫嚇著了,順著墻角躲藏。
祁臨川探身一看:“是田鼠,無妨。”說完就從身旁的火堆里找了個短木,直接往田鼠方向投擲過去,田鼠瞬間不動了。
祁臨川拉起田鼠尾巴,將田鼠整個提起來,前后看了看,然后對趙嵐說:“食一鼠,抵三雞!今日可以打個牙祭。”
說完提著田鼠出門,在寺廟前的空地上,就著雪把田鼠去了皮、擦洗干凈,又把手用雪搓干凈,再提了處理過的田鼠回來,然后支棱起木架燒烤起來。
趙嵐看著祁臨川的這一系列行動,呆住了,覺得太不可思議。迄今,她兩世加起來遇見的人,都沒有祁臨川這么奇怪。
吃老鼠?
會不會得鼠疫?
趙嵐摸了摸手中大氅的料子,是銀鼠皮沒有錯。
這樣的毛料大氅可能有人終其一生都買不起,她也是前世在嫁到崔家的姑姑那里看見過一件這樣毛料的比甲,姑姑很是珍愛,平日里也舍不得穿,只見表妹穿過一回。
據說最好的銀鼠皮都是進貢之物,即便是一般的銀鼠皮,在勛貴世家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可他就這樣隨意披著,隨意就給她蓋著。
有這么大一件銀鼠皮大氅,卻能吃老鼠。他到底是什么人?
這邊趙嵐正疑惑著,那邊祁臨川已經把田鼠烤得滋滋冒油、香氣四溢了。
看見趙嵐還呆呆地站著,祁臨川喊她過來,撕了一半田鼠給她遞過去。
趙嵐看著那半只鼠肉,想到剛才那毛茸茸的活物,心里一陣惡心,趕緊搖搖頭表示不要。
“已經沒有口糧了,我隨身只有幾個饅頭,也只能撐到今晚。風大雪急,不知道尋我們的人幾時能找來,不墊巴下,后面難撐。”
祁臨川又把田鼠給趙嵐,趙嵐還是不敢接,只能低低問了句:“那,我還吃饅頭行嗎?”
祁臨川笑了笑,心想到底還是個尚未及笄的丫頭,讓她吃田鼠也是過于難為她了,于是打開包裹,把饅頭遞了過來。
趙嵐學著昨天祁臨川烤饅頭的樣子,也找了個木條把饅頭串起來,放在火上。
還沒烤一會兒,木條被他拿走了。
取了饅頭下來,祁臨川重新用根木條串起饅頭,一邊烤一邊翻轉:“那根不行,太軟,沒法翻轉,容易烤焦。”
趙嵐蹲在他身邊,默默地看著他……
從小到大,嫂子都教育她女子在世不易,凡事要照顧好自己,在娘家要學會諸多本事,到了婆家才好孝敬公婆、服侍相公、照顧子女。
因為遇見張聞喜,她小小年紀就去了庵堂,在那里住了十三年,直到吞金而亡。自小學的本事,除了針線手藝,基本都沒有派上用場,但是凡事要自己操勞、不能讓長輩和相公操心的想法是自小就刻在腦海里的。
二十八年,第一次有男子這樣主動為她做事……
趙嵐靜靜地打量著祁臨川。
身量高大、四肢健碩,皮膚偏黑,不像京城里的貴公子們,膚白俊美,有銀鼠皮的大氅,腳上踏著官靴……
難不成是勛貴侯門里得意受用的近侍官?
所以,張聞喜后來應該過得很好吧?
趙嵐垂下頭,心里默默念道。
侯門侍衛的性格都能這么瀟灑無忌,都能過得真么隨心不羈,何況他一個伯爵府公子?
祁臨川烤完饅頭,見趙嵐癡愣愣看著襕裙前的雜草,以為她心里還在膈應那只田鼠,便正聲道:“那不是老鼠,是田鼠。福建寧化一帶常年以此為食。”
趙嵐懵懂中抬起頭看他,眼睛大大的,眼珠襯著火光,顯得格外地明亮。
祁臨川看著這雙眼睛,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自己初進軍營養的第一匹馬,那馬的眼睛也像趙嵐一樣,又大又亮。
那時候他才七歲,叔父和舅舅們怕他受傷,給了他一匹性情溫和的建昌馬,讓他學著如何在馬上騎射。
因為是自己的第一匹馬,祁臨川格外珍惜,時常在護城河邊跑馬,還因小馬毛質褐色偏紅,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彤云”。
彤云性情溫和,很有靈性,一直跟著他。直到他十四歲改騎戰馬,才由紹斌幫他托付給了當地牧民。
想起兒時和彤云相伴的歲月,祁臨川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柔。
為什么對她這樣笑?
還笑得這么溫柔。
長這么大,除了兄長和表哥,就沒有人對她這么笑過,兄長自不必說,表哥那是一直對她有意,難道他……?
趙嵐瞪著的眼睛張得更大了。
祁臨川看見這雙眼睛的變化,不免笑得更開。
這丫頭的這雙眼睛,真大!
配著這白凈的面龐,再過幾年,定能出落得亭亭玉立。
收回視線,看了看手上的饅頭,遞給趙嵐,然后就拾起架子上的田鼠肉啃起來。
很多年沒吃田鼠肉了,當年還是在福建抗倭的時候吃過,像牛肉又不像牛肉,味道有點特別。
正準備吃饅頭時,趙嵐正好看見祁臨川咬起田鼠肉。心中一陣惡寒,即刻沒有了食欲。
心中原來對祁臨川的那點疑慮,也跑得煙消云散……只剩……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