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背對著祁臨川,心里七上八下,不敢說話、也不敢轉身。祁臨川伸出右手,拽住她的左臂,一使勁,逼得她轉過身來。趙嵐低著頭、垂著眼眸,雙手緊張地合在身前,野花撒了一地……
明媚的陽光從門上的窗格中透進來,散落在她的身上,就像給她鍍了一層柔和的金光,連她耳邊細細的茸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祁臨川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干,原來想說的狠話到了嘴邊,竟然怎么也說不出口,怕說重了嚇著她。她輕柔得就像一只蒲公英,好像他連呼吸重了,都會把她吹散了。
看著她蜜合色裙子上的茶水印,他沙啞著嗓子問道:“剛才有沒有被茶水燙到?”
趙嵐抬起頭,張大了眼睛看著他。
這雙眼睛是如此地明亮,他想到了自己在大漠里第一次看見日出時的心情,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自己沉浸在日光中,整個世界都按安靜了,只剩下絢麗奪目的天空。
祁臨川抬起左手,用手指撥開她眼睛上的碎發,指腹在她的眉尾撫摸著。
趙嵐在祁臨川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和他靠這么近,她有點害怕,緊張地低下了頭,搖了搖。
“下次叫你到哪兒,記得要來,知道嗎?……否則我會等的。”祁臨川半低著腰身輕輕地說著。
趙嵐感覺祁臨川靠得更近了,自己也更緊張起來,緊緊地縮成一團。
門外傳來媽媽輕輕地敲門聲。
“侯爺,奴婢要請姑娘去換衣服了,老夫人那里一會兒要用暮食了。”
祁臨川聽了,定了會兒神,才打開了門讓趙嵐出去。青茵急忙過來攙住自己小姐,看了看小姐,見她衣群整齊、只是臉色有點蒼白,放了一半心。偷偷回頭瞧了一眼,發現侯爺依然站在門口,雙眼只盯著自家小姐,心里不由格楞一下,扶著趙嵐就轉出了院子。
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祁臨川才想起來,他該問的話一句沒有問。
你之前是不是識得張靜樂?
你怎么識得他的?
你平日和他有什么往來?
自己不是應該義正辭嚴、不茍言笑地好好審問她嗎?
怎么一見面就什么都忘記了……
祁臨川又想起她的那雙眼睛,它讓他忘記了自己已是而立之年的邊陲大將,仿佛又變回了曾經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難怪古話本上都說妖精吸人精氣,被吸取了精氣的人就會呆若木雞,沒想到自己就真遇見了一枚小妖。
想到這里,他微微笑了下,看了看天空,天邊布滿了絢爛的彩霞。
在回去的馬車上,趙嵐一路都沒有說話。她的心里還有些后怕,想到剛才祁臨川略帶薄繭的指腹,噴在她脖后的呼吸,還有把她包裹得緊緊的甘松熏香……她的心不由地漏跳了一拍。她從來沒這么害怕過,可這份害怕與吞金時的害怕又不太相同。
那時候是對生活的絕望,今天呢,她不知道,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清的感覺。可他為什么總是要嚇唬自己呢?
楊白露看著趙嵐,覺得她有點反常,去鳳凰山莊的時候興高采烈,回來的時候心神不靈。她愛憐地拍了拍趙嵐:“嵐姐兒,哪里不舒服嗎?”
趙嵐還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思,沒有聽見自己嫂嫂的關心。
“嵐姐兒?”
“啊?”趙嵐這才回過神來,“什么?”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楊白露看出了趙嵐的心不在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難道是出門那一會兒受人欺負了?
楊白露頓時疑心起來,眼鋒掃到青茵身上。青茵被眼神嚇得趕緊端坐整齊,低著頭不敢吱聲。
趙嵐早已下定決心不把下午的遭遇告訴嫂子,也囑咐了青茵不許聲張。
每逢節日,她看見過嫂子給武定侯府送去節禮,都不是隨大溜在外頭置辦的禮盒,總是嫂子自己精心準備的,那心思就好似把侯府當成了半個娘家。她不想像前世那樣,總是讓哥哥嫂嫂為自己操心;她更不想讓嫂子夾在她和武定侯中間,或是左右為難、或是滿心內疚。
“嫂嫂別急,我沒有事,就是擔心……”說著說著就皺起了眉頭,然后拾起身上的云紋玉禁步,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嫂子,“聽說這個玉禁步是先皇賜的,武定侯老夫人給了我……”
楊白露看見這個玉禁步,想起花廳里夫人們的眼神,還有馬車里夫人們賞贈的金釵玉鐲,頓時覺得這個問題攪得她頭大。來的時候還信誓旦旦要小姑相看合適的人家,結果她還沒來得及跟誰家攀談,侯老夫人就先下手為強了。
她這一天都很被動。
不論她跟誰詢問家里情況,大家都一副“都快跟侯府結親家了,還來撩撥我們這些人家做什么”的表情,或者是她還沒開口,對方便問“夫人家可還有待字閨中的姑娘”,滿臉都是想通過連襟關系攀上侯府的熱切表情,讓她頓時倒了胃口,半個字都不想再提。
回到家里,楊白露舉著玉禁步就奔到了趙岌的書房了。兩人在油燈下看著,面面相覷。
“侯老夫人說什么了嗎?”趙岌問道。
楊白露深深嘆了口氣:“說倒是沒說什么,就是問了幾句平常話兒,愛讀什么書,愛喝什么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聽著都是很平常的話,嵐姐兒也答得規規矩矩的。
“唉,不光是這個禁步。侯老夫人看見嵐姐兒就拉著她不放,讓她坐在身邊,那歡喜的勁兒,連瞎子都能看出來,要不怎么連思柔鄉君都主動給嵐姐兒騰開位子呢。”
趙岌拿起玉禁步摩挲著,沉思了下,緩緩跟自己娘子道:“先把玉禁步收好,畢竟是先帝御賜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侯府如果真有舉動,我們到時候再見機行事。現在就當長者賜、不可辭,不要亂了自己的陣腳。”
盡管京城勛貴權臣們都流傳著趙學士要跟武定侯府攀親家的消息,可趙岌還同以往一樣,上朝、下朝、授課、準備春闈,絲毫不受外界流言影響,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即便有人提及此事,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張靜樂知聞這些事后,再一次打心眼里敬佩這位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