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椒枝下

第五十八章 破釜

趙岌回來以后,楊白露就跟他匯報了今日姑母來報喜的事情,津津樂道,整個人眉飛色舞。

“男方是哪家?”趙岌又問了一遍。

“說是錢塘于家。”楊白露重復了,“聽說定親的那位于公子是顥哥兒的同門,讀書也很厲害,是江浙的亞元!”

趙岌瞅了一眼自己的娘子,放下筷子,示意丫頭們撤了桌子。

看自己相公并沒有跟自己一樣高興,楊白露也不再說了,待丫頭撤了桌子都出了廳堂才問:“怎么了?這于家不妥?”

“不是于家不妥,而是太妥了。于家是浙江錢塘的世家,讀書人輩出,以前還有過‘一門三進士’,是連皇上都要夸上一句的書香門第。”趙岌解釋。

楊白露聽了不解:“那你為什么不怎么高興啊?穎姐兒婚事門當戶對,姑母也不會再四處折騰了,后面不就輪到顥哥兒和咱們嵐姐兒了嗎?”

趙岌躊躇了片刻,與楊白露道:“這于亞元的父親是禮部侍郎于慎,我剛進翰林院的時候,他還是翰林院修撰,那時候也有過接觸,為人做事都奉行不偏不倚,折中調和的處世態度,是個品行端正的君子。……但是他娶的夫人,卻讓所有的世家出乎意料。”

“他夫人怎么了?”楊白露有些不明所以。

趙岌靠近她,低聲道:“他的夫人是云南藩王孫大慶的侄女,是今上孫貴妃的堂妹。”

“這怎么了?”楊白露還是不解。

“你要知道,世家之所以成為世家,靠得都是百年的濁世而立,而不是與皇親國戚的聯姻互營。不知道當年于大人的父親是怎么想的,為他定下這門親事。

“云南藩王的先祖是神宗一起并肩打天下的,經歷了皇室六代,是目前為數不多又握有兵權的異姓王。

“天下初定的時候,神宗與云南藩王自是肝膽相照的兄弟,可經歷了這么多代了,皇上與藩王的關系還能跟當年一樣?

“于慎這么早就站到孫貴妃后頭,是篤定皇上要立三皇子嗎?

“就算這么想,也不能這么表現出來。皇上要立誰為儲,臣子們只有遵從的道理。這么早讓皇上看出態度,何況你還是朝廷的文官重臣,我倒覺得不是什么好事。

“姑母讓崔穎跟于家結親,崔家自然是愿意的,嫁出去一個姑娘,輕易便攀上了于家和孫貴妃。但是你讓于家或者孫家嫁一個姑娘過來試試,你看崔家答應不答應。”

趙岌把個中曲折與楊白露娓娓道來,楊白露才明白其中道理,但是這跟崔顥與趙嵐的事有什么關聯?

“水漲船高,怕是姑母和崔家更看不上我們了……”

“不會吧?”楊白露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姑母親自來告訴我的,也沒見她對我說什么嫌棄的話啊。再說了,我看顥哥兒常來你這里請教學問,難道就只是為了學問?不是為了跟你這個大舅子多多接觸,日后還望你多多賞識他?”

趙岌看著自己的娘子,摟著她,溫馨地笑著,看見窗外已經開始結果子的杏樹,期待道:“那就要看顥哥兒有沒有我家娘子當年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往直前只為夫’的精神了。”

說完他轉過頭,囅然而笑。

楊白露聽見他提起當年她帶著父親楊國威榜下捉婿的壯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沒有躲閃,反而欺身而上,壓在趙岌身上:“就看中你了!就看中你了!怎么了?!怎么了?!”

“為夫高興!求之不得!”趙岌摟著楊白露哈哈大笑起來。

楊白露的臉更加紅了,與他一陣嬉鬧,鬧累了,便趴在他的胸口,與他一起靜靜地享受這院前樹下的落日余暉。

待后日崔顥又來請教問題時,趙岌不經意提及了崔穎的婚事:“那日聽說此事,還是你嫂嫂告訴我的,還沒有來得及向姑母和穎姐兒道喜。兩家具體事情辦得如何了?你嫂子說要給穎姐兒隨個大禮,辦到哪一步了你及時告訴我,我好讓你嫂子早做準備。”

崔顥當即代妹妹謝了趙岌。

猶豫再三,崔顥又站起身了,向趙岌行了一個大禮,字斟句酌道:“岌表哥知道我此次來京目的,就是為了參加明年的春闈。父親讓我暫居京城,一是想著在京城能多多討教學問,二是省得明年春闈之際再從清河奔波過來,春寒料峭,容易染病。

“雖然在湖廣有幸考中解元,我自己一直覺得只是因為運氣比較好,論學識和見識,比我強的人比比皆是。到了京城,接觸了五湖四海的學子,更覺得人才濟濟,發現自己的才智也只能算得平庸。

“我想過了,明年最好的結果就是春闈考中進士,加上我鄉試成績,謀個兩榜出身,就算進不了翰林院,在清河同鄉京官的保薦之下,也能留京任職。

到時候我會稟告父親,請他出面,來與岌表哥提親,還請岌表哥首肯。”

“明年如果沒有考上進士,你待如何?”趙岌問道。

妹妹已經十四了,他不能不為她著想。

崔顥驚訝地抬起頭,他壓根沒有想到趙岌會這么問。自己怎么也是湖廣的解元,雖然剛才自己謙虛地說自己才智平庸,可趙岌不會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吧?

“岌表兄放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我定然竭盡所能,絕對不會讓表兄失望的。”崔顥自信地向趙岌表態。

趙岌顯然很滿意崔顥的對答。

他想問:那你母親是什么態度?可轉念又想到崔顥剛才說的,如果考上進士會請父親出面來提親,想必也是有些知道他母親的態度的。

也是,母親再強硬,只要父子同心,姑母還是要讓步的吧。

趙岌也不愿與崔顥談論太多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他總是認為:該來的就會來,沒有必要想太多,未雨綢繆是必要的,可是綢繆太多了,那只會徒增煩惱。

還有半年,成不成那時候就見分曉了;更何況還有個張靜樂,再不濟還有李學政那里的備選名單。

于是,他又定定心心地端起自己的天平猴魁品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