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趙金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里,崔穎的心又開始顫抖起來。
自從知道父親出事,自己的世界就開始不一樣了。
于家妹妹原來說邀請她一同參加京城小姐們聚會,可是那說好的帖子沒有如約而至。
于敬溏倒是如往常一樣來了,說是來給母親和趙家送中秋節禮。
他難道不知道母親去了他家嗎?
崔穎瞅了個機會,與他說了自己對父親的擔心。
“伯父的事情還沒有查清,你切莫著急傷心。”于敬溏安慰她,給她耐心解釋,“你要相信,父親如果能幫忙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崔穎聽了,心里并沒有減少一絲擔心,郁郁地看著院子里已經開始落葉的梧桐樹,覺得十分凄涼。
她現在要的不是這么虛無縹緲的承諾,她要的是一錘定音的能夠解決問題的結論。
于敬溏見她深情黯然,也想安慰她,走上前,發誓一樣地昭示著自己的內心:“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會娶你的!”
崔穎斜過眼,有些不耐煩地看著他。
于敬溏并沒有看她,而是紅著臉,看著梧桐樹上斑駁的樹皮,認真地表白:“父母都是知道我對你的心的,我在乎的只有你,不是其他。”
崔穎收回目光,抬起頭。
透過稀疏的葉子看見頭頂上的月光……月亮平時看著挺近,今天怎么離得怎么那樣遠……
今天可是中秋佳節啊!
能跟于家定親,估計遠在清河的崔家姐妹們都會羨慕嫉妒她,從趙家那些姐妹眼里,她就能感受到那種情緒。
今天本該是她最得意的中秋節!
可父親貪墨被抓、母親四處求人,現在連哥哥都被錦衣衛叫去問話了,她覺得自己的家就快散了,怎么會這樣?
父親那樣的人會貪墨?
錦衣衛怎么能說抓人就抓人?
于夫人可是孫貴妃的堂妹,難道她說句話都沒有用?
如果是孫貴妃自己家的事呢?是不是就有救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于家和崔家不是勛貴,書讀得再多,最終還是只能賣于帝王家,還是成不了帝王家……
崔顥邁進書房的時候,張靜樂最先發現了他,然后武定侯和趙岌也看見了他。
他們都沒想到崔顥會過來。
還沒等趙岌開口,崔顥先跪在了趙岌面前,面色羞愧:“岌表哥,我適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我替母親向你和嵐表妹道歉。”
“你起來!”趙岌趕緊去拉崔顥,“男兒膝下有黃金,要跪也只能跪天地君親師,你這樣像什么了?快起來!”
趙岌把崔顥拉起來,讓他坐在張靜樂的下首。
張靜樂看了看旁邊的崔顥,他沒有動,沒有對他行禮、更沒有說話。
坐在上首的祁臨川見了,倒是開口道:“崔公子來了也好,我們正在商議令尊的事情。我覺得案子可能還有些疑問,想請張僉事再好好查查,你意下如何?”
崔顥抬起頭,順著祁臨川的眼光往旁邊看去,看見了那個趙岌所謂的“忘年小友”。
他不是誠意伯家的公子嗎?
難不成……他隱瞞自己的錦衣衛身份,假意結交岌表哥,就是為了嵐表妹?
想到這里,崔顥有一種呼天喊地都不見回應的無力感。
母親陷害嵐表妹是不對,可罪不至于讓父親蒙受貪墨的罪名吧?
這些錦衣衛怎么這么狠?
崔顥心中第一次有了仇恨。
“不知道張僉事到底想怎樣?”崔顥咬牙問道。
張靜樂瞟了一樣崔顥。
他原來在糾結怎么設計一個局,讓崔顥徹底地離開趙家、離趙嵐遠遠的,瞌睡就有人遞枕頭,暗衛來傳趙金鈴跟高安那個閹貨有來往。
盯著盯著,結局出來后讓他特別氣憤,趙金鈴所謀竟然是趙嵐!
必須要懲治她!
有時候,身邊爛了心的親戚,比無惡不作的壞人更可怕。
“崔公子大概是弄錯了。”張靜樂回答道,眼睛卻是看著武定侯,“不是我想怎么樣,而是事實是怎么樣。不管有沒有造成傷害,動機總是不良的。
“只要有這種動機。一次不成會有二次,二次不成就會有三次……在錦衣衛這樣的案子我辦得多了,這是我多年得出的教訓:不斬草除根,總歸是個心病,更是留了個禍害。”
說完,他靜靜地看著崔顥,想等他有個交待。
崔顥坐在那里,雙手撐著膝蓋,即便是家里遭次劫難,他還是一副冷靜端正的模樣。
張靜樂在心里都不免為他贊嘆。
自己是重生而來,上輩子的四十多年加上這輩子的十幾年,也不過才熬到今天的處亂不驚。
崔顥弱冠之齡,就有這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勢,難怪后來成為最年輕的六部尚書。
崔顥抬起頭來,巡視了上首的武定侯、趙岌,還有他身邊的張靜樂,一字一句地說道:“顥自小通讀經典,孔子曾說:‘侍奉父母,他們若有過失,要婉言勸告;話說清楚了,卻沒有被接納,仍然尊敬他們,不要違逆對抗,繼續操勞而不怨恨。’
“但是顥自以為,從來不是一個愚忠愚孝之人,荀子也曾說過‘從義不從父’,如果父母真是有了錯誤,該責罰的必定要責罰。
“只是母親為我們操勞了半生,所想所為無非子女。
“兒時,顥為小小兒,自是需要父親母親為我擋風遮雨;如今,顥已弱冠,該是我為父親母親排憂解難的時候了。
三人看著他,不知道他后面要用什么條件來交換。
說到這里,崔顥的放在膝蓋的雙手握緊成拳,不過他很快又放開了拳頭,繼續沉著冷靜地說道:“顥讀書至今,承蒙崔氏恩惠,父母親恩,考取了湖廣的解元。如果今年好好溫書,自覺考上進士,不說是甕中捉鱉、也應該是十拿九穩的。
“顥愿意……”說到這里,崔顥有點哽咽,“顥愿意,從今日開始,休筆、不再參加科舉。
“我愿意用自己的前程換得諸位原諒,父母接近半百,我來承擔這個懲罰。”
一語如驚雷,屋里的三人誰都沒有想到崔顥能說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