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客劫

第四百章:心疼誰的形單影只

封云起轉回身,扯下黑衣人臉上的布,道:“經你這么一折騰,她若以前是裝瘋,那現在也一定是真瘋。”

胡顏道:“知道她瘋了,我才能安心吶。”將匕首扔給封云起,“我走了。”

封云起:“我送你。”

胡顏戲謔道:“然后,我再送你回來?”

封云起挑眉:“有何不可?”

胡顏抓起自己換下的衣裳,打個包裹背在了身上,擺了擺手,跳上墻,回眸一笑道:“等你答復。”

封云起望著胡顏,比出三根手指,表示三天。三天之內,給她答復,到底要不要和她回長安。那個地方,他曾發誓,一輩子不會踏足。然,為了胡顏,他愿意認真想一想,只是,胡顏也要認真想一想,是否敢讓自己陪她回長安。

胡顏燦然一笑,跳下墻頭,跑了。

封云起躍上墻頭,望著胡顏遠去的背影,幽幽道:“穿著夜行衣,這是要去哪兒?”

無涯出現在墻下,抱拳道:“可要屬下尾隨胡姑娘?”

封云起略一沉吟,道:“任她來去,不用尾隨。”勾唇一笑,負手望月,“有種貓,聞腥而動,最是惱人啊。偏偏,你又打不得、鎖不住,唯有……以毒攻毒!”封云起眸光沉沉,若一只磨著爪子的雄獅,看似懶洋洋,實則眼中早已浸染了嗜血的戰意,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下一刻,他卻是無奈地一笑,低語道,“哪敢用毒?生怕毒死她,陪葬了自己。哎……這只惱人的貓兒。”

封云起的百般糾結,胡顏不知,她背著自己的衣裳,溜溜達達的往回走,起初也沒想過要去哪里,但走著走著就來到了縣衙門口。

胡顏沒有拐去后院看任何人,本想裝成路過而已,卻發現縣衙大堂里有微弱的燭光透過門縫傳出,在黑夜里泛著淡淡的光暈,不強烈,卻令人……心中泛酸。

她一直以為,曲南一將會是自己的,而自己則是小哥哥的。她可以狠心辜負曲南一,瀟灑來去。結果卻是,藕斷絲連,扯不清。

許在世人眼中,曲南一配不上她,但她身為大祭司,要得不是一個強悍的男人,而是一顆強悍的心。遇敵,她上;遇險,她趟。而那個男人,要有顆強大的內心,陪她折騰,不死不休。曲南一為人圓滑,最能委屈求全,看似油嘴滑舌,實則承受能力極佳。他能保護自己,亦能狠心殺敵。胡顏不在乎百年之后世人如何評說,卻始終不能放下對小哥哥的執著。若非如此,曲南一才是適合她的那個良配。

曲南一……

曲南一呀……

曲南一不會是她的,也絕不會是花如顏的。就算她無法與曲南一攜手白頭,也不會讓這樣一個男人便宜了花如顏那個賤人!

胡顏的眸子發狠,望著那門縫半晌,終是準備抬腳走人,卻聽見了側門開啟又關合的吱嘎聲,顯然是有人來了。

胡顏略一沉吟,若一只靈巧的貓般,攀上墻頭,躍上房檐,輕輕喘了兩口后,掀開房瓦,向下望去。

屋內,曲南一在翻看竹簡,速度很快,好似一目十行。他的周圍,堆滿了竹簡,黑壓壓一片,也不知他是從哪里搬來的。

胡顏察覺出了曲南一的異樣,皺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曲南一此人,素來懶散,從來就沒見他如此兢兢業業過。更何況,他是能坐著不會站著,能躺著絕對不會坐著。而此刻,他卻將背脊挺得比直,就好像是一根筆直的人雕。若非他的雙手在動,很難察覺這還是一個活人。

胡顏所處的角度,雖然看不清曲南一的臉,但他周身散發出的清冷氣息,是十分明顯的拒人于千里。此時的曲南一,像棵傲雪青松,承載了白雪的重壓和寒冬的凜冽,依舊將背脊挺得筆直。

胡顏沒覺得應該贊嘆,反而有些心疼他的堅強。

二十四歲的曲南一,在常人眼中已經是成年男子,可在胡顏眼中,卻只是一個大男孩。詭異的心態,源于百余年的生命痕跡,總向著不可思議的方向劃轉。

王廚娘由門口探出頭,看了曲南一兩眼后,拎著食盒,輕輕抬腳走進縣衙大堂,來到曲南一的身邊,小聲道:“大人,吃飯吧。”

曲南一沒有回應,繼續翻看著竹簡。

王廚娘關心道:“大人,兩天了,你滴水未進,再這樣下去,身體就垮掉了。奴知道,花姑娘中午給大人送過飯菜,可大人都吐到痰桶里去了。奴打掃的時候,看見了。”

曲南一不搭理王廚娘,仍舊翻看這竹簡。

王廚娘輕嘆一聲,將食盒打開,把碗筷擺在了幾上,小聲嘟囔道:“也不知你們年輕人鬧騰個啥。人家好好兒的一個姑娘,你非要人家一塊皮,誰有勇氣扒皮給你,那得多疼啊?!胡姑娘也是,她不給皮,就讓大人納了花姑娘為妾,既全了大人的名聲,還解決了此事。胡姑娘做大,花姑娘做小,這多好。犯得著鬧騰成這樣?”

曲南一啪嚓一聲合上竹簡。

王廚娘嚇了一跳。

曲南一又拿起另一只竹簡,展開,細看。

王廚娘偷偷觀察著曲南一的臉色,半晌才小聲道:“大人,你還是吃點兒吧,身子骨要緊。”

曲南一的眼睛落在竹簡上,也不看王廚娘,卻開口說了話。他的聲音沙啞、低沉,與往日的清潤、油滑絕不相同。他說:“收拾走。”

王廚娘還想再勸,卻見曲南一看都不看自己,只能輕嘆一聲,一邊收拾起碗筷,一邊小聲嘀咕道:“今天去集市上買菜,奴還看見胡姑娘和人打架來著。”

曲南一攥著竹簡的手指緩緩收緊,卻并未開口詢問。

王廚娘拎著食盒走了。

胡顏趴在房檐上,看了曲南一半晌,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腦子對身體下達了走的指令,但身子卻偏偏如老僧入定,不肯動一下。

月色闌珊,人影模糊,一盞殘燭,一道剪影。

偌大的縣衙大堂里,唯有曲南一一人靜靜跪坐,守著與影子的地老天荒。

胡顏凝視著他,想在離開前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