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渡。
這是第一次,胡顏主動去尋花青染。
她有事有問他。
胡顏沒有去敲大門,而是直接翻身而入。
花云渡里依舊如同初見時那般優雅宜人。雖然落葉枯黃,卻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胡顏踏著枯葉緩步慢行,毫無闖入人家私宅的自覺。
經過了一晚,她卻還是需要一段時間,來將心放在一個適當的位置上。
花云渡里落英紛紛,卻不見丫環環佩叮當。
胡顏發現,她有些喜歡這里。
她伸手接住一片枯葉,慢慢朝著主房走去。
一抹艷粉色的影子,出現在了胡顏的眼前。
那種粉,接近于紅,十分炸眼。
雖然只是一個側臉,但胡顏卻認出了,這人竟然是紅袖!
她對燕歸說,山水總有相逢時,他不信。原本,她也不信,如今卻是信了一半。這紅袖自從被唐家賣掉后,兜兜轉轉,竟來了花云渡。呵……還真是喜感甚濃!
紅袖拎著食盒,快步走到花青染的門前,像是趴在門縫上看了看,這才敲了敲門,開口道:“少爺,妾來了!”
“噗……”胡顏費了好大勁兒,才忍著沒笑噴。
門里無人搭話。
紅袖吐了口口水,抿了抿頭發,又喊道:“少爺,妾給你送早點了,快開門啊!”
半晌,花青染的聲音才傳出,道:“早點放下,你走吧。”
紅袖卻執拗道:“不將早點兒親自交到少爺手上,妾身豈不是成了吃閑飯的?要不,少爺就讓妾身侍寢吧!這樣的話,妾身就不會覺得自己是個無用之人了。”
胡顏突然發現,紅袖是有很有頭腦的人啊!你看看,人家著話說得多通情達理、忠肝義膽啊。
花青染不搭理紅袖。
紅袖拍了兩下門,用十分認真地語氣道:“少爺,你是喜歡那種毛乎乎的東西嗎?紅袖的腿毛也是很重的!”
胡顏抱住了欄桿,在無聲中笑得差點兒滑到地上去。
花青染直接扔出了一個字,淡淡的,不帶任何煙火氣:“滾。”
紅袖撇了撇嘴,將食盒放在了門口,道:“少爺,紅袖可滾了,你要是想讓紅袖侍寢,紅袖還會滾回來的。”說完,依依不舍地走了。
胡顏閃身躲到柱子后面,待紅袖走得不見蹤影,這才拎起食盒,敲了敲門,道:“少爺,妾來給你送早點。”
門里,寂靜無聲,胡顏學著紅袖的樣子,將眼睛貼在門縫里看。
卻見花青染突然從屏風后面沖出來,衣衫不整。他一邊斂著衣袍,一邊快速向門口走來,一把拉開了房門。
胡顏來不及收回臉,就保持著那種偷窺的樣子,被花青染撞個正著。
胡顏舔了舔唇,直起身,厚臉皮地勾唇一笑,道:“青染,我來看你了。”
花青染的視線在胡顏身上一掃,見她恢復了容貌,便知殺死白草起了作用。他的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干脆直接向一側退了一步,將門口的位置讓出來,示意胡顏進去。
胡顏提著食盒走進廳里,花青染立刻將門關上,落了栓。
胡顏回頭看向花青染,用眼神詢問:你這是要鬧哪樣?
花青染的臉頰飄起不如自然地紅暈,道:“紅袖總來敲門,不厭其煩。”
胡顏哈哈一笑,拎著食盒繞過屏風,跪坐到幾上,看向花青染:“你還怕她?”說這話,將食盒打開,擺在幾上。
半碗粥,一碟普通小菜,一雙筷子,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水晶包。
胡顏看了一眼,深深地感覺到了何為寒酸。
花青染跪坐到胡顏的對面,不太自然地道:“家父讓我回家娶妻生子,我不從,便斷了錢財等一應供給,還……還送來了紅袖,讓她當通房丫頭。結果,她卻自稱妾。”
胡顏忍著笑,道:“難為你了。”
花青染將筷子遞給胡顏,輕聲道:“吃吧。”
胡顏搖了搖頭:“不餓,你吃吧。”
花青染垂眸,拿起包子,一分為二,將那可憐兮兮的半只包子,送到胡顏唇邊。
他也不看胡顏,就那么舉著包子。
胡顏是真不餓,可看花青染的樣子,好像并不是這么想的。她不想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兒上和他拉扯,于是張開嘴,直接將半只包子吞下。
胡顏發誓,這是她至今為止吃過得最小的一只包子。哦,不,是半只包子。
花青染將另外半只包子送進了自己嘴里,慢慢咀嚼著咽下,然后又拿起粥碗,遞到胡顏嘴邊。
胡顏的嘴角有些抽搐。因為,她發現,花青染竟然要與她分吃早點。原本就沒多點兒的東西,還分著吃?她若是牙縫大點兒,那半只包子都能卡在里面不出來。
胡顏望著那半碗粥,突然想到了司韶和曲南一。不知道這二人有沒有東西吃?叮當不知道會沒會去,給沒給司韶做飯?曲南一不知道會不會做飯?跟她混的人,怎么都越混越凄慘?就連花青染,都淪落到喝半碗粥吃一個小包子的地步了?太傷人心了……
胡顏的眼眶莫名地就是一紅。
花青染望著胡顏,眸光爍爍,信誓旦旦道:“我今天就畫符去賣。你盡管吃吧。”
你畫得符百之有九十九是不好用的,賣給誰?就這么點兒粥,如何盡管吃?胡顏瞥了花青染一眼,發現他舉著碗的手格外堅持,于是捧著碗,喝了一口粥。許是她嘴巴大了點兒,半碗粥,只剩下一個底兒。
花青染卻像個乖寶寶,捧著碗,將那最后一口粥喝進了肚子里。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雙唇水潤潤的,雙頰紅彤彤的,就那么捧著碗,看向胡顏。胡顏的唇瓣上有個牙印,那是淺淺的傷口。是誰,咬了她?花青染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了。
胡顏舔了下唇,問:“沒飽,是吧?”
花青染卻搖了搖頭,道:“很好吃。”
胡顏不太自然地轉開眼,看向那碟小菜。
花青染放下碗,道:“別看了,那東西吃不得,很咸。”
胡顏突然轉頭,將手搭在花青染的手腕上,道:“沒吃藥,是不是?”都窮困潦倒成這樣了,哪里有銀兩買藥。
花青染任胡顏把脈,一雙眼落在胡顏身上,細細地看。
胡顏被花青染的目光看得有些毛躁,輕咳一聲,道:“沒有銀子,不會拿些東西去典當嗎?有病不能挺著。”
花青染淡淡一笑,道:“典當了一些東西,遣散了一些奴仆,卻還是捉襟見肘。姐姐,可有辦法?”
胡顏的手一抖,慢慢轉眼看向花青染。這廝,竟又喚她姐姐?!要不要這么嚇人吶!
花青染伸出手,從胡顏的頭上取下那朵瑪瑙雕琢的牡丹花,拿在手間把玩,幽幽道:“姐姐第一上門,空手而來顯得有些失禮,莫不如留下這朵牡丹花吧。我瞧著,怎么也能典當一些銀兩。”眸光一利,看向胡顏,“至少,讓老道喝上藥,別讓小染跟著受罪!”
胡顏知道,他口中的老道,是謫仙般的花青染;他口中的小染,是那個頑童。這兩個神識雖然都是花青染,但這說變就變的性子,著實令胡顏有些頭皮發麻。
胡顏知道,花青染這是生氣了,氣她害他受傷,卻又不管他死活。胡顏點了點頭,大大發發地將白子戚的東西送人了,只求小染快點兒變成青染。
小染卻將花兒扔給胡顏,一仰頭,道:“給我戴上!”
胡顏接住花兒,聽話地給花青染戴在了頭上,插在了發間。
小染突然一扭身,躺在了胡顏的腿上,道:“你給我揉揉胸口,那叫一個火燒火燎地疼!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受這么重的傷。若不是老道學藝不精,畫個符都畫不明白,今日也不會斷糧!哼,小染知道,福管家的身上一定有銀子,但是他不肯拿出來給小染。他和爹一樣,都想逼著小染回家去。喂,你倒是揉啊!”
花青染很少會說這么多的話,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就屬他話最少。如今聽他氣呼呼的話,胡顏竟覺得挺有意思。于是一邊幫他揉著胸口,一邊問:“為何不回去呢?”
小染突然坐起身,騎在胡顏的身上,扯著她的脖子,盯著她的眼睛,兇狠地說:“還不是因為你!”
胡顏被小染嚇了一跳,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撫道:“別激動。不用為我停留,我也要走了。”
小染微愣,問:“你要去哪兒?”
胡顏道:“回長安。”
小染問:“帶不帶小染?”
胡顏哽了一下。
小染突然張嘴,一口咬在胡顏的鼻子上。
胡顏喊著:“痛痛痛!”她不敢使勁兒掙扎,真怕這個魔王會一口咬下自己的鼻子。她想捶小染,迫使他放手,卻擔心加重他的傷勢。烈焰咒不是鬧著玩的。結果,就只能被動地喊著痛。
小染見胡顏因鼻子被咬,眼中涌出了淚花,這才冷哼一聲,松開了嘴巴,吼道:“不許哭!”
胡顏道:“我沒有哭”結果,一張嘴,眼淚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小染瞬間晃了手腳,更加大聲地吼道:“不許哭!你聽見沒有,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