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江小西才發現,自己不知道金剛住哪幢樓。
她打電話給金剛,說想給他送樣東西。金剛說他什么都不缺,不需要。
江小西想,恐怕是不想她亂花錢吧,于是就說東西已經買好,過來拿一下嘛。
金剛好不容易答應拳擊運動之后過來。等到9點半,金剛來了。江小西濃情蜜意地把腕巾遞給金剛,誰知道,金剛開口就是:“假的吧?一摸手感就不對!我不要,你自己留著吧。”
“聽聽,這話多傷人啊。我說他不解風情,馬大姐還批評我。”江小西反擊道。
“問題就在這里。那個李寧腕巾確實是假的。”馬大姐錚錚力辯。
一時間有些冷場。
大家大眼瞪小眼,彼此對望。不知誰“噗嗤”了一聲,下一秒,大家一起笑起來。笑得那么肆意、那么暢快。眼淚都出來了。
玩熟的隔壁室友,聞聲來敲門,問她們笑什么呀。她們一個個誰也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來,到底哪里好笑,值得她們這樣笑。就是覺得好笑,覺得好笑就笑了。
這次集體大笑之后,大家的感情不覺又親近不少。
一向有懂事體貼、吃苦耐勞之嫌的馬佳佳竟然是個不愛坐下來學習的。眾人將這個小發現記在心里。
那個乖巧、聽話,不敢表露立場,事事求不得罪人的江小西因為煩惱金剛不解風情,也無心讀書。
真正將插班生考試當回事的,也就莫顏和李欣然。
李欣然學得相對超然,莫顏則是急吼吼地學。大概比李欣然多交了一萬兩千塊吧。
日子大致沿著“上課-吃飯-自習”的路子往前走。
倏忽一周又近周末。
麥克同學倒是言出必行,周五中午的時候就手機短消息詢問她們,晚上要不要給她們在圖書館占座位。當然要啦。莫顏現在是分秒必爭呢。
過去一周,如果說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當屬王承佑與莫顏之間的電話,開始變得短小起來。
王承佑的日子本來就被他自己安排得滿滿的,當他擠出時間邊走路或邊吃飯或邊等待邊跟莫顏打電話時,莫顏回給他的往往是“我在圖書館”。
王承佑只能將不滿的沉默,在歡聲掛斷電話后,再發泄出來。
漸漸的,別人開始覺得他比同齡人更沉穩、更深沉了。
米芝已經回家。并非是因為從兒子這里得到了最夠多的慰籍后心滿意足走的。而是,看夠了兒子腳不著地地忙碌,擔心自己再看下去會心塞心梗才無奈走的。
上個周末向莫顏請假說要陪媽媽的王承佑,是這樣陪的:把媽媽拉圖書館,一坐一上午;匆匆吃過午飯,一坐一下午;匆匆吃過晚飯,再一坐一晚上。晚上9點離館,奔到操場跑步……米芝那個崩潰!周日勉強又撐了一天,周一絕早就坐車回故鄉了。
王承佑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預估在王承佑本科畢業之前,她是再不想來上海陪伴她了。實在不放心,看一眼就走,絕不久留!
電話變短小這個莫顏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變化之外,另有一個莫顏察覺且如鯁在喉的變化,那就是自己媽媽。
她一度擔心恢復正常通話后,自己會沒有心境聽媽媽講她的那部分故事——你知道,莫潔蓮講起故事來東拉西扯,很會鋪墊,因此也格外浪費時間。
沒想到,廣州導購銷售之星培訓回來后,媽媽莫潔蓮反倒成了那個沒有心境講故事的人。
“上次講到哪兒啦?”她問,語速比平時快。背景音,靜得有些異常。
“講到號稱你小姑的人上門。你說她真的是你小姑。”莫顏回。語速也比平時快,她還心急地瞄了一眼時間。
“哦。她真的是我小姑,不光是她說得出送我進福利院時我的衣著,說得對我的年齡;她即使什么都不說,光站在那兒,長眼睛的一看就知道我倆有血緣關系。太像了。”
“那么,她講了你爸爸媽媽的情況了嗎?”莫顏問。從前,她聽故事時是不問的,“嗯嗯,后來呢”就是她聽故事的唯一語言。問完不算,又瞄一眼腕表。
“哦。她講了。他們在國外。他們都是正經家庭,都是上進的孩子,大學畢業就去日本留學。誰也沒想到,最后一年兩上進孩子偷吃禁果,造出來個我。
既然他們的家庭都是要臉的正經家庭,而孩子又是有偉大前程的上進孩子,只好偷偷生下來,偷偷扔掉,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繼續過他們該過的人生。
我就是個錯誤存在的倒霉蛋,扔掉就萬事大吉。兩個正經人家一拍即合,得出了這個結論。
扔還不敢大人去扔,讓當時十幾歲的小姑子去扔的。還囑咐她,萬一碰到人了,問她孩子哪里來的,就說不知道,撿的。
知道嗎?扔我的時候,是裝在一個掏空的小號盒子里扔的,小姑子背著它,天擦黑從家里出發,蹦蹦跳跳兜了個圈子,最后兜到福利院門口,趁沒有人,把小號盒子打開,一扔了事。”
說這些話的莫潔蓮情緒是有些低沉,但絕對不至于難過。這兩者在聲音中的表現與區別,莫顏聽得出。
“你聽了什么感覺?”她繼續問。同時,又看了一眼腕表。
“哦。我吐了。其實我沒怎么想,我笨呀,要想也得過一天才回過味。但我當時就嘔吐了。我抱著我媽,不肯跟小姑走。我跟我媽說,要是她再趕我走,我就一頭撞墻死給她看。
唉。我也是很大了才想明白。
那種看上去和和氣氣、文文明明的家庭,才是真正的自私、冷酷、又虛偽的家庭。我腦子不行,但是直覺很好。哈哈。就這樣,我至今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爸媽后來是不是結婚了,如今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虛偽的家庭自制力都很強,他們后來沒有再糾纏過我。至少沒有被我發現過。”
“那你怎么會跟外婆惡交的呢?”莫顏又問,又看表。15分鐘過去了呢。可以從容做一道閱讀理解的時間。
“哦。”莫潔蓮這回拖長了這聲“哦”,莫顏這才回憶起來,似乎每次回答問題,她都下意識“哦”了一聲,這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