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瀾就著月光,謹慎審視:“這是鬼車鳥的翎羽?”
“嗯,我已驗過,這羽毛沒有毒,但染過色。”羅紅綃冷冷道,略過自己究竟如何在黑燈瞎火的街巷里,大海撈針般找到這根黑色羽毛。
“給羽毛染色,就說明鬼車鳥是假的。”沈微瀾知道這羽毛來之不易,拱手向她道謝,“多虧你尋到鐵證,辛苦了。”
“光是一根羽毛,解不了他的毒。”羅紅綃望了眼旃檀院的方向,看向沈微瀾,“今夜你為何住在這里,她已經中毒了?”
“沒有,所以我更要守著她。”
羅紅綃微微蹙眉,想到那人中毒前夜,自己連一句好話都不曾對他說,心里就挺不是滋味。
是不是當時留下守著他,他就不會中毒?
這莫名其妙的念頭,像一顆石子投進羅紅綃心池,蕩起圈圈漣漪,讓她無所適從。
“鬼車鳥在永陽坊西南消失,我會找到它。”她匆匆丟下一句話,縱身躍入樹影,消失在沈微瀾眼前。
多年好友神色異樣,豈能瞞得過沈微瀾的眼睛。
只消一眼,他便知她在滔天仇恨之外,嘗到了情滋味。
只是那個人,不該是澧王李寬……
沈微瀾注視著晃動的樹影,嘆息一聲,轉身回房。
從這天開始,沈微瀾說到做到,片刻不離李纈云左右。
最初的歡喜過去,李纈云開始感到種種不便。
照理說,與情郎同食同宿,是一樁蜜里調油的美事,可什么都攤開來讓情郎用銀針驗毒,就不那么美了。
她好歹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如今除了沐浴如廁,幾乎做什么都避不開他。
尷尬倒也罷了,最可怕的是他還管東管西,事無巨細。
“這個真的沒毒,真的,不信你看,”李纈云用銀針攪弄著面脂盒,遞到他眼前,“我口脂都不用了,只用這個都不行?”
沈微瀾埋頭翻閱卷宗,眼皮都不抬一下:“不行,萬一有銀針驗不出的毒呢?”
他一發話,寶綺就像領了圣旨似的,將面脂盒從她手里搶走:“公主就聽沈郎君的,忍耐幾日吧。”
“哎……”這丫頭,怎么胳膊肘還往外拐呢!
堂堂食人花被迫“顏面盡失”,李纈云滿腹怨氣。
“從前吃了那么多,也沒見你中毒啊……”她斜睨著沈微瀾,氣乎乎嘀咕。
這時照白忽然神色慌張,進房報信:“公主、沈郎君,樞密使來了。”
李纈云一愣,與沈微瀾對視。
她沾上鬼車鳥血的消息,怕是已經傳入宮中。
梁守謙此時登門,只怕來者不善。
李纈云定定神,吩咐照白:“別慌,只管請他進來。”
片刻后,一道紫色身影施施然進入內室,向李纈云行禮:“圣上與郭貴妃聽聞公主沾染邪祟,憂心如焚,特命奴婢前來看望。”
梁守謙躬著腰說完場面話,直起身來,對沈微瀾發難:“奴婢奉貴妃懿旨,問責沈進士。你終日埋首卷宗,查案不力,致使公主身逢邪祟,性命堪憂,沈進士,你該當何罪?”
李纈云大驚:“誰說沈郎查案不力?他已經查出殺人的并非鬼車鳥,而是有人暗中下毒,還貼身守護我,我至今沒有中毒,他功不可沒!”
她一通搶白,希望沈微瀾附和兩句,轉頭一看,卻發現他始終埋首卷宗,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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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權掌生殺的樞密使,你倒是為自己說兩句話啊,不要命了!
她扯扯他的衣袖,拼命使眼色。
沈微瀾一言不發,翻閱卷宗的速度卻變得更快。
梁守謙看著他,冷冷一笑:“沈進士,奴婢聽說,你借保護公主之名,要求在澧王府內查閱卷宗,萬年縣法曹都快把庫房給你搬來了,你如此興師動眾,到底是在查鬼車鳥,還是在查別的?”
沈微瀾依舊手不釋卷,淡淡反問:“這個問題,到底是郭貴妃想問,還是樞密使想問?”
梁守謙臉色一變,掌權者慣用的慈眉善目,翻做嗜血厲色:“沈進士,當初你堅持去大理寺庫房查閱卷宗,如今又借故將卷宗調出大理寺,你若什么都查不出來,我就只能派人查你了!”
他一個眼色,隨行的侍衛立刻一擁而上,兇神惡煞地圍住沈微瀾。
在場眾人除了沈微瀾,全都變了臉色。
權閹控制的內侍獄,遠比御史臺獄、神策獄還要可怕。
一幫沒了子孫根的內侍整治起人來,手段陰著呢!
李纈云心中一沉,瞬間明白了梁守謙此行的目的。
原來得罪了郭貴妃,沈微瀾不止仕途受阻,那一手遮天的女人,連他的性命都要奪走!
她滿腔憤怒,上前一步,擋在沈微瀾身前:“本公主在此,你們想干什么?”
梁守謙面帶冷笑,客客氣氣對公主拱手:“奴婢奉貴妃之命,請沈進士赴一趟內侍獄。”
“放肆!”李纈云瞪著他,厲聲質問,“如今鬼車鳥真相不明,本公主隨時都有可能中毒,你們卻要帶走沈郎。本公主若有個三長兩短,你等該當何罪?”
她鳳眸圓睜,亮出公主氣勢。
侍衛們被鎮住,望向樞密使,不敢妄動。
梁守謙卻只拿她當個鬧脾氣的孩子:“公主金枝玉葉,何需一個無官無職的書生保護?若實在害怕,不如隨奴婢一起回宮吧。”
他笑得一團和氣,目光里卻盡是藐視之意。
敢這么藐視自己,不就是仗著有郭貴妃撐腰嗎?
李纈云雙手握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樞密使這話的意思,是要把本公主也抓進內侍獄嗎?”
“公主言重了,奴婢說這話也是關心公主,畢竟許美人聽說了鬼車鳥作祟的事,在朱鏡殿里甚是憂心呢。”梁守謙蛇打七寸,搬出許美人來,雙眼暗含威脅。
李纈云被他的目光威懾,呼吸急促,腦中一團混亂。
就在她快要亂了方寸時,背后忽然傳來沈微瀾溫柔的勸慰:“公主,不必動怒。”
李纈云轉過身,看著沈微瀾走到自己身邊,悄悄握住她的手。
他目光沉靜,從容地看著梁守謙:“我奉天子之命查案,有權調閱卷宗,樞密使借題發揮、刻意刁難,是想阻撓查案嗎?”
“沒人想阻撓你,可你終日埋首卷宗,緣木求魚,不但查案一無所獲,還連累公主遇上鬼車鳥,問你個瀆職之罪,不為過吧?”
沈微瀾感覺到手掌被猛然攥緊,垂眸一笑,用拇指輕撫李纈云手背。
“不過是隨樞密使去一趟內侍獄,不妨事。”他悄聲安撫李纈云,抬眼看向梁守謙,朗聲道,“我有一事相請。”
梁守謙挑眉:“何事?”
“請樞密使準許我將這批卷宗帶走。”
“怎么?到了現在,沈進士還覺得查閱陳年卷宗能夠破案?”梁守謙冷笑,“新的路,可不好走。”
沈微瀾迎著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淡淡一笑:“正因為不好走,才更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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