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纈云望著眼前景象,頗感意外:“原來山棚不光打獵,也耕種啊。”
羅紅綃淡淡看她一眼,低聲道:“山民們并非不想耕種,只是在深山里開墾,刀耕火種,殊為艱難。你可別小瞧了他們,山民不單男耕女織,也有教書先生、莘莘學子,與山外并無不同。”
像是應了她的話,一間茅舍里傳來瑯瑯讀書聲。
李纈云好奇地走過去,只見六七個幼童不拘男女,正坐在草堂里,跟著一個書生搖頭晃腦地念《千字文》。
幼童們讀書并不專心,見門外來了個天仙般的漂亮姐姐,立刻離開書案,蹦蹦跳跳跑到她面前。
“阿姊阿姊,你好像天上的仙女啊!不對,阿姊像話本里的公主!仙女姊姊,你是下凡來嫁給陸先生的嗎?公主姊姊,不要嫁給白鶴書生,讓陸先生做你的駙馬好不好?”
孩子們圍著她嘰嘰喳喳,好像一群山雀。
李纈云實在是沒想到,《蒔花白鶴》的話本如此廣為流傳,竟連深山里的孩子也讀過。
她被孩子們吵得暈頭轉向,正不知如何回答,被孩子們喚作“陸先生”的書生面紅耳赤地走出茅舍,板著臉訓斥:“這般唐突外客,成何體統?還不回去念書!”
孩子們嘻嘻哈哈地跑回茅舍,這時沈微瀾一行也走了過來,書生一下見到這么多陌生人,連忙拱手行禮:“在下陸從山,不知諸位是……”
首領門騫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他們是東都留守的人,被我從亂軍手里救了,帶他們回來暫住。”
“亂軍?”陸從山吃了一驚,問門騫,“你既然提到東都留守,可是洛陽出了禍事?”
這事門騫哪里說得清,還是靠著沈微瀾三言兩語,將兵變的消息告訴了陸從山。
他聽罷長嘆一聲,反倒安慰起人來:“這里地處深山,入口隱蔽,亂軍絕對找不著,諸位可以放心住下。”
門騫順水推舟道:“正是要征用你這草堂,供他們暫居。”
陸從山臉色一變,為難道:“這恐怕不妥,草堂還要供孩子們讀書呢。”
門騫哼哧一笑,下巴沖堂中一挑:“你瞧他們像讀書的樣嗎?”
陸從山扭頭看向堂中,說好讀書的孩子們已經打成一團,身上臉上都是墨跡,活脫脫的一群皮猴,哪里還有人形?
“要我說,山棚的孩子就該學打獵,哪是讀書的料。”門騫安慰似的拍拍陸從山的肩,將沈微瀾一行丟給他招待,徑自去料理獵物。
陸從山尷尬地擦掉額頭浮汗,與沈微瀾等人互通了姓名,將他們引入草堂,又攆頑童們撤掉桌案,灑掃堂屋。
李纈云在草堂里轉了一圈,停在書架前,翻看卷軸上的牙簽。
果然,《蒔花白鶴》話本赫然在列,她會心一笑,扭頭問陸從山:“你在學堂里放這么多話本,不怕孩子們讀書分心嗎?”
“沒辦法,山里的孩子生性頑皮,不讓他們看些有趣的,更不肯讀書了。”陸從山紅著臉解釋,“沒想到他們看多了閑書,一肚子綺思妄念,竟出言唐突娘子,得罪了。”
“無妨。”李纈云大方一笑。
她自小美貌過人、不掩鋒芒,這些年被無數人詬病,又被無數人追捧,什么樣的出格言行沒見過?幾句頑童戲言,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一旁沈微瀾忽然開口:“這么多話本,運到山里很辛苦吧?”
基于搜索引擎技術檢索服務
陸從山笑道:“辛苦的不是我。山棚獵得的獸皮,門騫大哥每一季都會帶下山去賣,我便央求他順道買些話本來。他識字不多,進了書肆都是隨意搜羅,這些話本也良莠不齊的。”
這時曾寒山也走過來,插口問:“他獵的獸皮,會送到長安售賣嗎?”
“當然,自從朝廷不再移都就食,洛陽達官貴人不算多,有些上好的皮草,只有去長安才賣得上價錢。”
李纈云意識到沈微瀾和曾寒山想問什么,跟著問:“他六月時,可曾去過長安?”
“那怎么可能,六月誰家買皮草呢?”陸從山笑著否認。
李纈云心里微微失望,與沈微瀾對視一眼,不再追問。
只有李寬還在關心別的:“今晚我們吃什么,有野味嗎?”
“那自然有,山里人天天都吃野味。”陸從山笑眼彎彎,給了澧王殿下一個滿意的答案。
沒有宵禁的夜晚,山棚茅屋不見炊煙,只在空地上升起一堆篝火。
男男女女圍著篝火喝酒吃肉,載歌載舞。
山雞、野兔、獐子、麋鹿,都被烤得冒油滴酥。
野葡萄釀制的酒漿別具風味。
李寬一手拿著肉串,一手高舉竹酒杯,對著篝火扯開嗓子放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山棚少男少女聽不懂他在唱什么,嬉鬧著,扯下他的幞頭發簪玩耍。
他長發散落,與山民們繞著篝火狂歡,更顯放誕不羈。
李纈云與沈微瀾并肩坐著,一邊吃烤肉,一邊看著李寬,忽然道:“帶二哥來洛陽散散心,其實也挺好。”
沈微瀾懂她在說什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李寬在熊熊火光與山林黑影之間縱酒高歌,光影明滅,形同鬼魅:“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他將酒杯擲入篝火,對著翻騰的火焰大笑,似癲狂、似至樂、又似痛苦。
沈微瀾看著澧王,眼神復雜:“可惜眼下的自由,不過片時歡娛,殿下終究還是要回到長安,囿于一方天地。”
“被困住的,何止是他。不曾遇見你之前,我也就是個沉溺于酒色財氣之間,放浪形骸的食人花。”李纈云抱著膝,鳳眸深深看著沈微瀾,認真道,“你一定要擒住真兇,跟我一起回長安,官復原職……與我成婚。”
沈微瀾看著她,心底泛起一絲疼。
身為長安富貴花,連日夙興夜寐趕到洛陽,只為與他求個圓滿,這份情意,他如何回報都不夠。
四周熱火朝天一片歡騰,他沉默著,悄悄握住李纈云的手。
十指緊扣,藏在袖底的堅定力度,火熱又纏綿,像一個永不相負的誓言。
基于搜索引擎技術檢索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