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白衣，照亮一方囚籠。
囚籠之外，是暗無天日、不分晨昏的煉獄。
“枉你聰明一世，竟敢撰寫妖書，觸天子逆鱗！如今與公主離心，又沒了澧王庇護，看你還能張狂到幾時……”
魑魅魍魎在牢籠外出沒，用尖細的嗓子譏嘲獄中人。
沈微瀾閉目冥思，寂若入定。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外鐵鎖咔嚓幾聲打開，獄卒獰笑著走進來。
“起來！跟我去刑房受審，不想吃苦頭就老實點！”獄卒動手去扯沈微瀾身上鐐銬，還沒碰著人，忽然眼前一黑，悶頭栽倒在地上。
沈微瀾緩緩睜開眼，看到羅紅綃從暗處走出來，手里還提溜著一個泫然欲泣的得吉。
“你們怎么來了？”他不悅擰眉。
“來看看你啊，”羅紅綃環顧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他臉上，“這就是你追求的伸冤正道嗎？我看也不怎么樣。”
得吉見到自家郎君，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淚流滿面：“郎君，你離開長安以后，小人夜夜做噩夢，便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沒幾天，白贊善就被貶出京城，還有你特意為我寫的話本，竟在一夜之間被人竊走，如今連你也被抓入內侍獄了……”
他壓著嗓子哭訴，滿腹委屈道不盡，直到沈微瀾將他打斷：“白贊善被貶了？”
得吉含淚點頭：“他是太子屬官，卻上疏力主捉拿刺客，越職言事遭人彈劾，被貶去江州做了司馬。”
沈微瀾閉上眼，輕嘆一聲，催促羅紅綃：“你快帶得吉走，此事我自有主張。”
羅紅綃蹙眉，提醒他：“進了這鬼地方，不死也要脫層皮，你當真不走？”
“當年那樁舊案，我已查出眉目，與其尋找合適的機會下手，不如抓住眼前送上門的機會，只是……”
沈微瀾目光一動，不再往下說。
“只是你算無遺策，唯獨放不下她。”羅紅綃看透老友心事，便好心提上一嘴，“她已被澧王送回宮，除了傷心，應無大礙。”
“那就好……一時傷心，總會過去的。”他面露苦笑，眉宇間卻黯然至極。
自己都傷心成這樣了，嘴上倒是說得輕巧。
羅紅綃看著他，腦中忽然閃過李寬嘻嘻哈哈的笑臉，眉頭一緊，倒不覺得有多么傷心。
“你與沈太公一樣，都是言而有信的君子。無論將來成敗如何，我羅紅綃定會報答。”她許下承諾，帶著得吉再度隱入黑暗，不知所蹤。
過了約摸一刻鐘，倒在地上的獄卒緩緩醒來，驚恐大喊一聲：“有人劫獄！”
他一骨碌爬起來，發現理應越獄的人犯竟安然坐在眼前，瞬間目瞪口呆。
沈微瀾云淡風輕，伸手將自己的鐐銬交給他：“有勞獄官領我去刑房，請。”
獄卒吃了這么大一虧，哪里還敢放肆，揉著自己發麻的后脖頸，心驚膽戰地領著他前往刑房。
刑房里，樞密使梁守謙坐在上首，一身紫袍被熱烙鐵的爐火映著，像染了半身鮮血。
他枯坐半晌，正要發火，見獄卒終于將沈微瀾提了來，不禁冷笑：“郎君好大的架子，叫本官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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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瀾微微一笑，由著獄卒將自己綁在刑架上，坦然與梁守謙對視：“沈某一介布衣，何德何能，竟勞樞密使親自過問？”
“你以一卷話本驚動天子，能耐自是不小，”梁守謙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道，“據我查證，傳遞偽詔的山人羅令則，與你祖父沈詹事是忘年交。你編撰妖書擾亂民心，又暗中查閱這樁舊案的卷宗，到底是何居心？”
他三言兩語，揭了沈微瀾的底，卻無法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懼色。
“這內侍獄是樞密使的地盤，你手里捏著沈某的命，何必再遮遮掩掩說話？”沈微瀾冷冷看著梁守謙，嘲諷一笑，“編撰妖書的人究竟是誰，樞密使心知肚明。”
梁守謙面色一變，霍然起身，逼近沈微瀾：“你既然知道這里是我的地盤，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可得想清楚了再答，否則，你只有死路一條！”
赤裸裸的威脅，圖窮匕見。
沈微瀾毫無懼意，反唇相譏：“樞密使這是要屈打成招，炮制冤案嗎？”
梁守謙愣住，就聽他從容不迫道：“沈某有冤要訴，可惜這內侍獄，不是個能伸冤的地方。樞密使若想對圣上有個交代，勞煩你另作安排。”
梁守謙從沒遇見過這樣的對手，明明處在劣勢，卻應對自如，句句不落下風。
他沉默片刻，忍不住問：“你想如何？”
“我要面圣。”
梁守謙面色鐵青，氣到發笑：“沈汾啊沈汾，我還當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都窮途末路了，竟然還在癡人說夢！”
他回到上首坐下，吩咐手下：“賞他二十鞭，讓他清醒清醒。”
“是。”手下高聲領命，立刻動手給沈微瀾上刑。
唯有獄卒害怕先前敲昏自己的黑手，畏畏縮縮不敢上前，躲在一邊裝聾作啞。
帶著倒刺的鞭子抽打在人身上，不過三四下，血腥味便在刑房里彌漫開，悶熱的空氣更是烏煙瘴氣。
梁守謙皺起眉頭，掏出熏香的帕子掩住口鼻，閉上眼回想郭貴妃的命令。
“此番我要你一石三鳥，沈汾、澧王、朱鏡殿，一個不落，全都得死！”
一石三鳥，真是個貪心的女人。
他嘿然冷笑，睜開雙眼，刑架上的沈微瀾已然白袍染血，遍體鱗傷。
真是焚琴煮鶴，暴殄天物。
他心中暗嘆，卻居高臨下，譏嘲：“郎君還想面圣嗎？”
沈微瀾剛熬過鞭刑，渾身汗出如漿，卻像淬過火的利劍，整個人越發鐵骨錚錚，凜然不屈。
被鐵鐐銬住的雙手緊緊握拳，他竭力穩住呼吸，沉聲開口：“我要面圣。”
梁守謙瞬間怒火中燒，厲聲道：“不知死活，再給我狠狠地打！”
“是！”
行刑的內侍再度揚起長鞭，恰在這時，刑房外傳來一道清亮的宣旨聲。
“奉圣上口諭——傳吳興沈汾，即刻入延英殿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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