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人同時望向殿門。
只見一只錦靴咚的一腳,將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踹進殿,澧王喜氣洋洋地跨進殿來,身后還跟了一個穿青袍的冷美人。
沈微瀾看到羅紅綃跟著澧王進殿,先是意外,隨即會心一笑。
李寬一臉得意,朝他擠眉弄眼,羅紅綃則帶著幾分被看穿的惱火,冷冷移開目光。
“兒臣拜見父皇!”李寬笑嘻嘻行禮,平身后指著羅紅綃,對天子獻寶,“這位紅綃娘子,是兒臣的紅顏知己,她武藝高強,幫兒臣抓到了刺客!”
李純含笑點頭,望向殿中一板一眼朝自己行禮的女子,驀然對上她清冷的雙眼,不知為何,竟覺遍體生寒。
他不覺坐直了身體,輕咳一聲,問李寬:“便是這人殺了左武衛將軍?”
“正是,”李寬從袖中扯出一張面巾,往那被綁的男人臉上一兜,問劉源的馬奴,“認得出他嗎?”
刺客被蒙住臉,一雙眼鷹視狼顧、殺氣騰騰。馬奴渾身一顫,扯著嗓子嚷嚷:“這雙眼化成灰我也認得,殺我家將軍的刺客就是他!”
李純面色一凜,盯著那刺客問:“說,是誰指使你殺人!”
被五花大綁的刺客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地望著天子,雙唇囁嚅,卻吐不出一個字。
羅紅綃低頭看著他,喀喀作響地捏了下拳頭,也不知她用過什么手段,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渾身顫抖,從喉嚨里擠出三個字:“樞密使……”
最要命的字眼一出口,他跟順了氣似的,梗著脖子高喊:“是樞密使讓我殺了左武衛將軍!”
李純面色劇變,轉臉看向梁守謙:“你……”
“陛下,”梁守謙輕輕嘆了口氣,俯首對天子道,“奴婢侍奉陛下十余載,樹大招風,多少人視奴婢如眼中釘,謠諑誣謗,何止今日?陛下三思。”
說罷他又看向李寬,苦笑道:“殿下素日與沈汾親厚,不惜構陷奴婢助他脫困,倒也情有可原。”
“嘖嘖,樞密使可真會顛倒黑白啊!”李寬咧嘴直樂,“這延英殿統共才幾個人,有本事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安排刺客殺人的,也只有你啦!”
“殿下如此抬舉奴婢,奴婢就只能厚顏說一句了,”梁守謙冷冷一笑,看向躺在地上的刺客,“所謂效死輸忠,肝腦涂地。有資格為奴婢效力的人,不可能活著招出奴婢來!”
渾身顫抖的刺客身子一僵,臉色從慘白轉為灰暗,眼神無比絕望。
執掌權柄多年之人,豈會被一顆棄子掣肘?
梁守謙有恃無恐。
此時玉爐香煙嫋嫋,細得像繭里抽出的蠶絲,若有似無。
他得意一笑,看向沈微瀾:“沈汾,玉爐香煙殆盡,一個時辰將到,你輸了。”
沈微瀾淡淡看著他,白衣染血,遍體鱗傷,卻皎如天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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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風流人物,若是血濺三尺、玉山傾頹,定然也是一幕人間絕景。
狹長雙眼殺氣蘊蓄,梁守謙唇角一彎,嗜血獰笑。
就在這時,珠簾后傳來一聲嬌叱:“誰說他輸了?”
涂著蔻丹的纖手一揮,珠簾如風吹霰雪,紛然散開。
一道倩影走出珠簾,憔悴不減艷色,正是南康公主李纈云。
直至此刻,斷案全程波瀾不驚的沈微瀾,終于變了臉色。
“公主……”他低聲喚她,試圖阻止。
李纈云卻聽而不聞,徑自朝李純一拜:“父皇,南康有要事啟稟。”
李純身側,梁守謙臉色發白,正心慌意亂,便聽天子說了一聲:“準。”
李纈云輕盈跪地,平靜道:“十年前,被沈郎君夾帶出宮的太上皇密旨,的確經過他人的手。”
“此事你如何知曉?”李純愕然。
“因為那一日,我也在咸寧殿外,”李纈云抬頭望著父皇,娓娓道出往事,“當時俱文珍指揮神策軍,將咸寧殿團團包圍,褫衣搜查沈詹事。在南康看來,那是一群對祖父不好的人,在凌辱一對忠于祖父的祖孫。
俱文珍與貴妃懷疑,沈詹事祖孫從咸寧殿里夾帶了文字,命令神策軍搜查沈詹事的孫子,也就是沈郎君。除了抱著藤球路過的我,沒人注意到沈詹事露出了恐慌又決絕的眼神,隨后他拼死一搏,在石階上撞得頭破血流。
我與母妃在深宮中相依為命,與沈詹事有著同樣眼神,陷入絕境困獸猶斗的宮人,我自幼見過許多。所以我立刻便猜到,俱文珍與貴妃要找的物件,一定藏在沈郎君身上,便將手里的藤球拋向了他……”
思及往事,李纈云悵然一笑:“果然,我看到沈郎君借著藤球掩護,將一條細細的黃絹塞進了藤球孔隙里。他手法隱蔽,不動聲色地將藤球還給我,在場的大人都沒注意到,可惜我年幼不慎,抱著藤球離開時沖撞了貴妃,挨了她一耳光。”
話到此處,李純也有了印象,恍然道:“朕想起來了,那日樞密使說你當眾挨了貴妃的打,十分可憐,要朕去看看你。”
“對,”李纈云自嘲一笑,“那時我只當自己否極泰來,萬萬沒想到,其實是中了樞密使的計……”
她冷冷看向梁守謙,嘲諷道:“那時樞密使對我噓寒問暖,一邊使喚宮人給我更衣洗臉,一邊順手拿走了我的藤球。我心里藏著事,兩眼盯著藤球不放,你竟話鋒一轉,提到了我的母妃。
于我而言,一個藏著秘密的藤球根本無法與母妃相比。父皇一問起母妃,我立刻忘了藤球,一顆心全撲在了父皇身上。我努力撒嬌,希望父皇看在我挨了打的份上,當晚能在母妃宮中歇宿。
父皇答應了我,我沉浸在無邊的喜悅里,直到你笑著對我說恭喜,親自將藤球還回我手里。”
李纈云說完舊事,一雙鳳眼盯著梁守謙,冷笑:“那時我只當你是個好人,如今想來,你根本就是借父皇引開我,利用這片刻工夫,取出了藤球里的黃絹,往密旨上添了一筆。樞密使,我說的對不對?”
梁守謙臉色蒼白,沉默不語。
“所以當年制造偽詔案的是你,利用此事編撰妖書,誣陷沈郎君的也是你!”李纈云說完,轉頭看向玉爐。
這時最后一絲香煙繚繞到半空,泯然消失,她傲然道:“香煙焚盡,樞密使,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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