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去年今日此門中
第144章去年今日此門中
作者:
九月上旬,南方依然炎熱,北國卻已開始轉涼。
天剛大亮。
林藝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背著個灰色雙肩包,推著嬰兒車,帶著她僅剩下的親人——狗子黑虎,回到了學校。
去年的這個時候,對這個陌生的校園來講,她還只是一個新人,這會兒正一邊忙著軍訓,一邊忙著適應這個陌生的環境——
了解課程,認識老師同學,拿著地圖認路,嘗試記住每一條路、每一家商店或食堂的特色商品,學習生活在這里的每一條規矩……
如今,她已經是一名大二的學生。
這個學校的每個角落,她都已經熟悉。
她已經陪著這個園子里的生命,經歷了一個完整的四季。
此時走在校園里,她的心里,卻沒有了那一抹熟稔的溫情。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變的不是這一草一木,也不是住在這個園子里的人。
而是她的心。
她的心變了,眼,也就跟著變了。
懷揣著一顆悲傷的心,花不紅,柳不綠,看什么都沒勁。
路過操場,遠遠就能聽見一聲聲“向右看——齊!”、“向后轉!”、“立正!”、“稍息!”……
林藝駐足良久,卻始終也找不回去年那種青春洋溢生機勃勃的狀態。
好像幾日之間,她就老了。
或者說,她本就已經老了,之前只是有人給了她支撐,給了她活潑快樂積極向上的動力。
如今這個支柱沒了。
偷來的幸福歸零,假象被破去。
她又回到了原本的樣子。
滿目蒼翠,卻無枝可棲。
水波動蕩,如一片漂萍。
離開了家鄉,離開了時刻關懷她的鄰居們,在這個九月的早晨,呼吸著這座古城里摻雜一絲秋意的空氣,上輩子臨死前那種低落心情重新回到林藝身上,讓她整顆心都在發灰。
辛勞一輩子,努力一生,有什么意義呢?
怎么過都是一天,又何必那么辛苦呢?
上輩子她幾乎沿著一條道,走到了這世間最頂尖的位置,她什么都享受過了,遺憾的事情就那么幾件:
其一,演技得不到認可。
其二,孤單到死,也等不來她要的真心人。
其三,用心對待的親人,是假的,原來無人真心愛過她……
自重生以來,她知道真心人不可強求,對這個一直無所謂;她知道親人也強求不來,難得遇到一個,就該珍惜;她對證明演技依然念念不忘,剛開始振作起來,就開始尋找機會……
可這一切,隨著奶奶去逝,都變了。
已經一無所有,證明演技了得,又能怎樣?
沒勁兒了,她不想拼了!
迎著朝陽,林藝白得透明的臉上,兩道淚痕反著光,她瞇著眼,一時心痛無法自抑。
一陣風來,白裙飄動,正處于花樣年華的少女,形銷骨立。
“小林?”
白老太太結束晨練,拿著太極劍往家走,遠遠看到個熟悉的背影,準備叫人,又怕老眼昏花看錯了,繞到前面,卻見林藝正在邊走邊哭,不由驚詫莫名!
“這是咋的啦?誰欺負你啦?這個點兒,你從哪兒來?怎么背著這么大個包?”
“汪!”
林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對外界之事都沒意識,黑虎警惕的發聲警告,這才把她驚醒。
見是白老太太,林藝連忙抬起手背擦淚,臉上強擠出一抹牽強的笑:
“您怎么在這兒?”
見她神情恍惚,好好的嬰兒車,卻詭異的推著條巨大的成年德國大黑背,白老太太嚇得退了好幾步,這才拍著心口站穩。
聽到她這話,忍不住笑。
“敢情剛跟你說啥你沒聽到啊?你這都快走到我家門口了,你說我咋會在這兒?”
林藝看看四周,忍不住尷尬,原來她從操場邊走來,不知不覺竟然到了專家樓附近。
不好意思的笑笑,勉強擦掉眼淚,卻不知道說什么。
“這個點兒,你沒課?咋走到這兒來了?這狗咋推著呢?你又是在哭啥?誰欺負你啦?”
林藝不知道怎么說。
白老太太卻是寫了一輩子的人,極擅長觀察他人心理活動,此時林藝明顯心中難過,卻不知從何說起,想來不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兒。
白老太太連忙開口邀請:
“昨兒晚上小飛鬧著要吃叉燒包,做了許多,今兒早上正好當早飯,你趕緊跟我回家嘗嘗!年紀大了,下廚的時候兒可不多,這種好事兒總被你趕上,真是個幸運的小姑娘啊!”
“不,不用……”
如今奶奶剛去了不久,她也不知道這邊的人講究那些不,反正老家那邊的規矩,最近一年她都不能去別人家。
“阿姨,我、我身上帶孝,實在不宜拜訪……”
林藝尷尬的拒絕。
然而白老太太剛剛湊近她的時候,已經聞到了隱隱約約的香燭紙錢味兒,心里已經有了猜測,若不是在乎禮儀,她恐怕早就直接問出口了。
若不是黑虎擋著,她怕是要來拉林藝胳膊:
“來來來!趕緊的!我們家在國外待久了,不講究那些規矩!多雙筷子的事兒!”
林藝眼淚再次忍不住往下淌,腳步不知不覺轉了向,跟著老太太就去了。
對于孤單的人來講,最熱情最體貼的話,莫過于“多雙筷子的事兒”。
一句話,仿佛在提醒她,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朋友,還有關心你的人。
甭管心有多冷,胃熱乎了,人就會好起來。
當日從國際救災中心回去的時候,除了一個裝飾用的小包,她什么都沒帶。
如今回來,她身上的雙肩包里,已經裝滿了從家里帶來的各種榮譽證書、房產證、存折、金銀等重要物品。
再次走進白家門的時候,林藝頗有一種“背著家的小蝸牛,暫時找到了一個可以遮風躲雨的樹洞”的感覺。
“黑虎別怕啊!這是鄒阿姨家!是姐姐的熟人。”
白老太太本姓鄒,筆名鄒海言,本名林藝也不清楚。
“嗚~”
黑虎矜持的點點頭。
直到白老太太給它端出來倆熱乎乎的、蒸開花的叉燒包,以及一碗粥,這點矜持瞬間拋出腦海!對食物的渴望忍都忍不住!
“這狗受傷了吧?你來喂它吃點兒東西,我和它還不熟。”
白老太太看狗子的反應,就知道林藝沒吃早飯,結合她的食量,回廚房拿東西的時候,想了想,又多摸了一顆蛋,放進已經準備好的盤子里。
從機場回來,一人一狗的確忘了吃早飯,受到這樣熱情的招待,林藝一顆心熱乎乎的,也沒客氣,直接把黑虎抱了出來放地上,把粥放它面前,拿起包子,撕開喂它。
以前它只吃奶奶喂的東西,現在換成了她。
黑虎香甜的吃著包子,林藝見老太太又給她端了一份早餐出來,連忙道謝:
“謝謝阿姨,正好從老家來,沒吃早飯。”
“怎么現在才從家里來?開學遲到了吧?怎么把狗帶來了?這么大一條,在學校怕是不好養。”
一句關懷的話,在這嘗盡了孤單的早上,一下擊中了林藝酸軟的內心,眼淚忍不住撲簌簌的流:
“前幾天我奶奶去逝了!如今我們家,就剩我和黑虎了!它受了傷還沒好,上學我也得帶著它!”
“啊?怎么回事啊!”
之前想問,又怕惹她傷心,現在她主動說起,白老太太連忙擰著眉,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林藝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