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基地在地下,不辨白天黑夜,白熾燈一天到晚都點著,除非到了睡覺的點。
林藝這間屋子有點特殊,怕她出問題,就算到了晚上,也會留一盞小夜燈。
蘑菇狀的小夜燈燈光很柔,只籠罩著床頭一小片地方,那是一團朦朦朧朧的,讓人安心的暖黃。
床頭柜上的皮蛋瘦肉粥已經換成了魚片粥,蔫兒掉的野花也換成了亮眼的向日葵,抱膝坐在床頭的人,此時已經躺下,只是兩眼無神的看著天花板。
無邊無際的恐懼好似已經消失,她的世界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這讓她感到安心,感到踏實。
黑虎走路靜悄悄,哪怕它一路奔跑。
這幾天負責照顧它的小戰士接到命令,喘著氣將它牽來,還離得很遠,狗繩就已繃緊。
它已經聞到狗大姐的味兒了。
自從李鳳霞去世,除了今年的五一節送它去基地訓練,林藝不管去哪兒都帶著它,平日里不管再忙,一日三餐依然會定時回家,給它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幾日哪怕基地人員將它照顧得很好,它還是惦記著林藝,只是林藝一直不醒,而每天都有工作人員跟它講事實擺道理,讓它稍安勿躁,莫要添亂。
作為一只講紀律的狗子,它對這些曾經的戰友還是很寬容的,這幾天并未鬧騰。
得知林藝醒了要見它,腳步無比急促,鬧得牽狗的人不得不全力跑動才能跟上。
那日,它認出了上車的人,也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知道他受了傷,作為一只退役軍犬,哪怕有了新的主人,它也做不出攻擊昔日戰友的事。
它也察覺到了林藝的恐懼,可它只是一條狗,它無法跟她解釋事情的緣由,而她又嚇得看都不敢看它一眼,連個眼神交流的機會也沒給。
偏偏趙明達剛開始沒有認出她來,一心想著完成任務,哪怕知法犯法也要挾持她前行,出于保密條例的要求,壓根兒不會給她解釋什么。
沒想到,就這樣陰差陽錯的幾個小時過去,林藝直接嚇懵了,直到現在還緩不過來。
黑虎不是一般的狗子,它是精挑細選、血統優良的軍犬,它的智商很高,堪比十幾歲的孩子,人類的話,很多它都能明白,再加上它是一只退役功勛犬,沒人跟它講究什么保密條例,就有人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跟它說,所以林藝現在的狀況,它多多少少都明白。
平日里不管高興了難過了還是害怕了生氣了,總是絮絮叨叨沖它嘀咕個沒完,一天不見就摟著它各種稀罕的狗大姐,此時毫無生氣的躺在床上,對它的到來,無動于衷。
黑虎站起來,棕黃色的前爪扒著床邊,黑漆漆的臉湊到林藝腦袋邊上,輕聲嗚咽。
但林藝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上輩子因背叛而死,這輩子她的信任本就有限,可以說,自從李鳳霞去世,她最信任的,就是這個狗弟弟。
她對它,可以說是掏心掏肺的好。
但在她最害怕最需要它的時候,它沒有救她,而是靜靜的蹲在劫車者身邊,憂心的關注著他的傷勢。
也許車子開到基地,被人弄下車的那一剎那,她是明白自己來到了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事的,可她還是難過,無法諒解。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
就像自己掏心掏肺的對象,關鍵時刻惦記著前女友的妹妹,反而對她不管不顧似的。
說不糟心的,都是圣人。
她不是圣人,她只是普通人。
一顆心撕成兩半,血淋淋的,怎么縫都縫不好。
“嗚”
黑虎伸出舌頭,輕輕的舔著她的手背。
可這往日里有事兒沒事兒總愛揉它腦袋的手,抬都沒有抬。
它又小心翼翼湊過去舔她的臉頰,平日里這樣做肯定要挨打,但這次,她就那樣靜靜的躺在那里,沒有看它,也沒有打它。
黑虎很無措,也很焦躁。
不能攻擊戰友,是它心里根深蒂固的觀念,它不能理解,為何狗大姐就生氣了呢?
它再聰明,哪怕許多見過它的人,都忍不住贊嘆,說這狗子該不是成精了吧?
可它到底,只是一條狗。
它大概永遠也不會有林藝這樣細膩的情感世界。
“嗚嗷嗷嗷”
黑虎趴在床邊上,腦袋無助的拱著床上柔軟暖呼的人,她依然有著它最熟悉的味道,但今天,卻對它有了截然不同的態度。
它感覺得到,她的疏離與拒絕。
“嗷嗚嗚嗚”
狗子扒著床邊來回轉圈,繞著她舔,卻遵守規矩不敢上床。
它悲愴的嚎叫著,聽得門外等候的戰士們忍不住掉眼淚。
作為特種部隊,他們有一批最優秀的軍犬戰友,每當團隊中最親密的伙伴,在任務中不幸犧牲,它們都會如此難過,如此慌亂,他們恰好見過這樣的場面,與今日如出一轍的撕心裂肺。
誰說狗子就沒有心呢?
它們也有的。
可能不會那么細膩,但,卻是那么真摯!
黑虎眼里閃著淚花,眼角的黑毛,很快就被淚痕打濕了。
林藝靜靜的躺著,眼角卻控制不住的流淚。
心里真的太痛太痛了!
她所擁有的,真的太少太少!
說她小心眼兒也罷,說她矯情也好,對待傾注了無數真心的人或者事物,哪怕不求同等的感情回報,突然遭到背叛,不管什么理由,她都會受不了!
上輩子雖然被壞人利用,可她最恨的,卻是那個媽,因為她只對她傾注了最深的感情,到最后,原本親密的關系突然撕裂開來,自然最痛!
基于利益的背棄,她可以想開,只不過是憑本事爭長短,贏的笑到最后,輸的就認栽。
她不是輸不起的人。
可基于感情的背叛,卻最為她所不容!
她的性子就是這樣,不怎么看重物質,卻無比注重感情。
所以不管對待友情愛情還是親情,一開始,她都會無比謹慎,因為一旦接受了,將之放在了心上,日后受傷,她的傷口總是很久很久都不會好。
這一夜,黑虎嚎得嗓子都啞了,林藝睜著眼聽到最后,到底還是開了口: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所有傷害我的人,我都不要了。
之前的傷,我認。
我看人都看不清。
何況是條狗?
那種心膽俱裂的時候,哪怕它能“汪”兩聲,給她鼓鼓勁兒也好啊!
可它沒有。
它只是一條狗,不懂得人類情感的需求,危急時刻,反而從小學會的軍紀得最清晰——出任務的時候,必須保持安靜,防止敵人追蹤。
人的情感與狗的軍紀,第一次,讓這相依為命的一人一狗之間,產生了難以彌補的裂痕。
“嗚嗚嗚”
黑虎很慌,不斷的拱她,舔她,但不管它做什么,之后她都沒再給出任何反應。
她閉著眼,仿佛已經死去。
當她滿心積極的時候,受了傷,她會努力包扎止血,努力調節自己的壞情緒。
可是,當她的情緒跌入谷底,且再也不想掙扎的時候,她會任由傷口淌血流膿。
所以,這一刻,哪怕黑虎喚起了她的意識,她的腦海里浮現的,依然沒有一件好事,只想著,由他去吧!這操蛋的世界!
“哎,把狗牽出來吧!既然開口了,就好辦了,繼續刺激下去,反而不好。”
老秦雙手撐著桌子,疲憊的雙眼盯著監視器,總算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