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施羅德太太感嘆,“老穆勒的刀功不錯吧!”
秦黎擦著自己的菜刀,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這刀功在中國的飯店,只能待在廚房里洗盤子。”
施羅德太太,“……”
秦黎的聲音不大,但也不小,正好傳到對面老穆勒的耳中。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秦黎,一個丫頭片子也敢口出狂言,他臉上沒表現出來,心里卻很不屑。
老穆勒有這定力,他家兩個小的卻沒有,簡妮第一個跳出來,指著她喊道,“我呸,你算什么東西,還敢和我們村里的大廚面前叫板?”
雖然簡妮語氣惡劣,但這話說得卻沒錯,所有人都覺得秦黎有點托大了。對他們來說,老穆勒刀功已經是一絕了,切出來的包菜不超過兩厘米,長短均勻,并且從頭切到尾,一氣呵成。
秦黎沒理他們,而是拿起一塊生姜,對施羅德太太道,“我師父教我切姜絲,不能超過一毫米,否則混夾在肉餡里,他也要吐出來讓我重做。”
穆勒叫了起來,“一毫米?連機器都刨不出來,你就吹吧。”
秦黎將生姜放在砧板上,切姜也有巧門,順著節紋橫線先切成片,然后順著纖維生長的方向再切成絲。不過,不管怎么切,都是熟能生巧的技術活。
秦黎一邊切,一邊淡定地道,“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吃飯只用筷子和勺,沒有刀和叉。不管是肉還是配菜都切成適當的大小,一筷子一口,如果上桌的菜還讓客人拿刀去切,這不僅失禮、失風度,對一名廚師來說,更是失水準。而且,刀功直接決定一個廚師的燒菜水平,我在學菜入門之前,至少苦練了一年。”
秦黎拿刀往下一掃,將切好的姜絲抄起來,見她伸手過來,施羅德太太下意識地去接。她低頭一看,不由難掩心中的詫異,這切出來的姜絲真的不超過一毫米。
老穆勒發聲道,“拿過來我看看。”
施羅德太太立即走過去,把姜絲遞給老穆勒。老穆勒低頭一看,姜絲厚薄均勻,一絲絲清爽干凈,毫不拖泥帶水。
東方人喜歡用姜,姜紋理多,內含纖維,比蒜和蔥都要難切。他做大廚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姜切得這么服帖。
就在他怔忡之際,又聽秦黎道,“切姜絲和切土豆黃瓜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我們中國人刀功的最高境界,是把嫩豆腐切成頭發絲。”
豆腐是東方來的,很多德國人都沒吃過,也不知道長什么樣子。
秦黎說也說不清楚,直接剪開包裝,從盒子里倒出一塊嫩豆腐。
曲丹妮擔心這些德國土包子不知道嫩豆腐是啥結構,為免他們不服氣,就拉開嗓門道,“你們沒見過豆腐的,可以過來看看。”
看了后,有人總結性發言道,“就是和起司差不多。”
曲丹妮笑道,“你再摸摸,看看是什么手感。”
那人叫道,“好軟,跟果凍一樣。”
老穆勒問,“你真能把它切成條?”
秦黎笑著糾正,“是切成頭發絲。”
簡妮哼了一聲,道,“你就吹吧。”
事實上,除了曲丹妮,沒人相信,就連嚴森和帕崔克也懷疑。把這么柔軟的東西切成條,已經難度指數很高了,現在她還要切成絲!
嚴森覺得她應該見好就收,便悄悄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秦黎嘴一抿,不高興地道,“怎么,你也不信我?”
嚴森有點為難,壓低聲音道,“我怕你牛吹太大,圓不回來。”
只有曲丹妮一臉堅定,道,“黎黎,我對你是無條件相信。”
秦黎道,“那就請你們看好了。”
她轉了轉脖子,疏松一下指關節,然后拿起菜刀,把一塊嫩豆腐從中橫片為二。豆腐軟嫩順滑,考驗的不光是刀法,更是眼手的配合。心要放靜,手起刀落,心手合一。刀鋒落下前,按住豆腐的另一只手就要同時向后退去,以此保證下刀的力度和速度。
先切成片,再由片切絲,整個過程必須行云流水。
一時間,四周只剩下她均勻平穩的切菜聲音。大家看著她的手,覺得一陣眼花繚亂,不但眼睛跟不上她的速度,連耳朵都要產生幻聽了。
看著她,曲丹妮突然想起了周星馳的電影食神。在她心里,秦黎儼然就是食神再現。
秦黎將切好的豆腐絲放入清水中,用筷子輕輕攪動,豆腐絲在水中慢慢潤開,配著黑色的碗底,如同山上云霧一般,就像一副水墨畫。
眾人見了,驚叫不已。
老穆勒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推開人群,從她的碗里撈起豆腐。豆腐軟如絹,細如絲,輕觸即斷,只有在水里才自由飄逸。
誰也沒想到,這個年齡不大,看起來不起眼的亞洲小妞,居然有這等功夫。不但村民們看傻了,嚴森和帕崔克看傻了,簡妮托比穆勒看傻了,就連這位大廚也傻眼了。
當了一輩子的廚師,從沒見過有誰這么牛逼的切豆腐,雖然他們也沒豆腐可切。和她這功底一比,切黃瓜包菜什么的都弱爆了好么,這么說來,自己確實只能去洗碗刷鍋的份。
穆勒看著秦黎的手,臉上的神色變得陰晴不定,這一手刀功要是用來砍人,估計他全身上下206根骨頭分分鐘被她削得骨肉分離。一想到自己連皮帶肉地被剁成肉絲,他整個人瞬間就不好了。
四周安靜了一秒后,突然爆發出了響亮而又清脆的掌聲,秦黎抬頭一看,帶頭鼓掌的竟然是老穆勒。
他看著秦黎一言不發,半晌后,伸出手拇指向上,做了一個贊賞的動作。
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地表揚自己,秦黎有些驚訝,作為禮貌,回了一聲謝。
老穆勒問,“你是哪家飯店的?”
秦黎搖頭,“我不是廚師,烹飪只是我的愛好。”
老穆勒又是晴天一霹靂,不可思議地道,“業余愛好?”
“是的。”
老穆勒搖頭,“你逗我玩呢!這刀功沒有個把年,練不出來的。”
秦黎道,“為了學習這道菜,我每天練習,練了足足兩個月。”
老穆勒再度震驚,才兩個月!這不可能。
秦黎確實沒說謊,她從小做菜,刀功有些基礎。后來拜師學藝,又苦練一年,師傅為了讓她刀功精益求精,就天天逼著她做文思豆腐。她經常跑去師傅的飯店,自告奮勇地替他們切豆腐,每天這么練,兩個月后,出師了。
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曲丹妮忍不住插嘴道,“你做不到的事情不等于別人做不到,我們秦黎有天賦。而且,我說了怕打擊你,就你這切菜水平,真的不算啥,我媽都能做到。”
反正她媽現在在中國,死無對證,這牛隨便她吹。
果然,老穆勒大受打擊。當然大受打擊,自命不凡了這么多年,結果基本功還不如一個外國來的小姑娘扎實。他覺得自己都沒臉再做廚師了,嘆了口氣,三兩下脫下廚師服,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穆勒頓時急了,叫道,“爸,你走了,誰掌廚啊?”
老穆勒揮揮手,“你不也是廚師嗎?你自己搞定。”現在他就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曲丹妮vs簡妮,曲丹妮完勝。
帕崔克vs穆勒,帕崔克完勝。
秦黎vs穆勒他爹,秦黎完勝。
簡妮要是還敢來挑釁,那她真是打不死的小強,戰斗力一級,秦黎也要甘拜下風了。
秀了一把刀功后,秦黎成功獲得全村老少作為粉絲,施羅德太太道,“你要不嫌棄,就收了我大兒子當學徒吧。”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畢竟文化習慣不同,對這些德國人來說,中國菜只有偶然吃才能體現其價值。當然,嚴森托馬斯這種長期被黑暗料理荼毒的人例外。
有人問,“秦小姐,你這豆腐絲切好后,用來做什么的?”
秦黎,“這是一道湯。叫做千絲萬縷豆腐羹。”
聞言,大伙兒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了好奇,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豆腐是什么味道?”
“是不是和起司差不多?”
“可是起司不放湯里啊!”
“真想立即嘗嘗味道。”
秦黎安撫道,“大家別急,等我先把其他菜做好,就請你們來品嘗。而且,我說話算話,所有的酒菜都不收錢,所以只要夠分量,盡管敞開肚子大膽吃。”
有免費吃,先不論味道好壞,就足夠讓人歡呼,更何況這紅燒肉的香味還一陣陣撲來,勾人饞蟲啊。
秦黎一共做三道菜外加一個湯。紅燒肉,碳烤魚鍋,和醋溜土豆絲,再加上文思豆腐羹。
紅燒肉和醋溜土豆絲這是秦黎的拿手菜,自是不必多說,文思豆腐羹重頭戲在刀功,秦黎剛才小露一手,已經讓這些土包子們開了眼界。雞湯里再加入香菇、平菇、松茸等菌菇,味道必定鮮美。
除去這穩打穩扎的兩菜一湯,剩下的魚鍋,才是今天的重中之重。
一共三條魚,兩條抹上鹽交給嚴森碳烤,另外一條,秦黎把它片成魚柳,剁成泥做成魚丸。魚丸好不好吃,關鍵看它Q不Q,有沒有彈性。
這個需要一定力度,他們當中最有力量當然是帕崔克,這功夫不是白學的,雖然嚴森也是一身腱子肉,但他還是對燒烤比較在行。
果然,帕崔克不負眾望,連著摔打了半個小時,把魚泥摔得都能彈起來了。
曲丹妮說,“讓我試試彈性。”
說完,就搓了一顆丸子彈向帕崔克。
帕崔克眼皮也沒抬,頭向旁邊歪了下,丸子撞在墻壁上又彈了回來,掉在桌子上來回滾動。
曲丹妮立即拍手點贊,“彈性真好。”
帕崔克警告,“別浪費糧食。”
曲丹妮做了個鬼臉。
魚丸做好后,嚴森的魚也烤好了。
將所有的配料放進托盤,秦黎開始制作醬料。放油炒熱,然后炒花椒和干辣椒,等香味出來后,再加入蔥姜蒜一起煸炒。當然,八角桂皮香葉豆豉等大料也一樣不能少。別小看這些調料,被油一炒,頓時飄香四溢。
香味撲鼻之際,再加入配菜,魚丸,午餐肉,土豆,大白菜,香菇,豆腐等,等配菜差不多熟了之后,再把鍋里的一起倒在烤魚的托盤里,拿到碳火上微烤三分鐘。三分鐘后,托盤里的配菜、烤魚,還有湯汁全都融合到了一起。這道菜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秦黎忙了一上午,終于把所有的菜肴都做齊了。一大盆的紅燒肉,一大盆的醋溜土豆絲,兩托盤比臉盆還大的烤魚,還有一缸千絲萬縷豆腐羹,外加一八斗的白米飯,應該夠吃了吧!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一大桌,燉肉香、烤魚香交織在一起,讓人饞涎欲滴。
曲丹妮早就口水直流了,不管他們德國人吃不吃,反正她是肯定要吃的。所以,菜一上來后,她當仁不讓,拿起一次性盤子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飯,一勺子紅燒肉,一勺子土豆絲,一大塊烤魚肉,以及各種配菜,最后又盛了一碗湯,然后做到角落里去大快朵頤。在國外有這家鄉菜吃,曲丹妮簡直心花怒放天人合一了有沒有。
這些土包子一開始還很矜持,只是看著,不敢動手。第一次吃正宗中餐,心里有點方,不停地問秦黎,這紅的是什么呀,這綠的是什么。
后來秦黎被問煩了,就直接說,這些都是能吃的,沒毒。至于好不好吃,你們自己嘗一口不就知道了。
嚴森和帕崔克都屬于經驗老道的,和曲丹妮一樣,自己盛了滿滿一盤子,坐到曲丹妮對面悶頭大吃。
看見嚴森和帕崔克吃得那么熱烈,村民們終于忍不住心底泛濫如洪水一般的好奇,也學著他們的樣,各種都撈一點,然后配上一碗米飯,坐到長板凳上去嘗味道了。
真是不吃不知道,一吃嚇一跳,很難說清楚這是什么味道。總之酸甜苦辣咸,一味不少,像一種奇怪的輪回,不吃覺得可惜,吃了又停不下來。
這回是徹底給這群土包子村民打開新世界了,這么新奇的口味讓他們吃了還想吃,幾乎都把頭伸盤子里去了。
紅燒肉嚼勁十足,肥肉和精肉相得益彰,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濺。土豆絲酸酸甜甜,脆的爽口和他們平時吃的煮土豆炸薯條完全不一樣。烤魚外焦里嫩,魚肉入口即化,魚丸Q軟有彈性,各種配菜都沾了油,又香又好吃。還有那一份千絲萬縷豆腐羹,真的是菜如其名,千絲萬縷的豆腐絲吃進嘴里,口感細膩,各種菌菇鮮美可口,叫人回味。
這些村里人算是大開眼界了,原來世界上的飲食文化那么精深博遠啊!
雖然買了十斤肉,兩條魚,二十塊豆腐,但還是不夠大家吃的。
見狀,曲丹妮忍不住感嘆道,“這些德國人味蕾沒壞啊,我們愛吃的,他們也愛吃。”
人嘛,總有獵奇的心態,平時吃慣豬蹄香腸豬排的人,看到這幾道不光是味道好,色香也好的菜,當然會被勾起好奇。
人們都圍著秦黎的攤位,心甘情愿地當起了中國人,一口老酒一口菜,人生不要太美好。相比之下,另一頭就顯得冷清無比。
簡妮見秦黎被捧得像女神一樣高,心里妒忌得抓狂,他們這卻冷清異常,幾乎無人問津。
她怒氣沖天地將圍裙往桌子上一扔,想去秦黎那邊找茬,卻被穆勒一把拉住。
穆勒道,“你干嘛去?”
簡妮,“這個賤人得意上天了。”
穆勒道,“那個律師會功夫,你這不是去自取其辱?”
簡妮,“這口氣我忍不下去。”
托比摸著還在發痛的手臂,道,“我也忍不下去。”
穆勒,“先讓她得意一陣,以后有的是機會讓她哭。”
簡妮問,“你打算怎么做?”
穆勒勾了勾手,示意兩人靠近,然后壓低聲音說了幾句。
簡妮反對,“你要傷害嚴森,這我不同意。”
穆勒,“難道你現在還指望他回心轉意?”
簡妮咬著嘴巴不說話。
托比像是下了個大決心,用手砸了一下桌子,一錘定音,“必須給他們一點教訓!”
簡妮讓步,她揪著穆勒的領子道,“你對那個女人做什么都行,但我不許你對嚴森太過分,不然我要你好看。”
穆勒有些不耐煩地排掉她的手,道,“我有分寸。”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