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利奇和所羅門本就是朋友,現在又發現對方是無人生還的同好,自然忍不住討論劇情。
由于太過熱烈,他們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才發現已經荒廢了一上午,
兩人趕緊吃點兒東西,騎車回學校。
倫敦政經最初并不在國王大道,而是位于阿德爾菲的約翰街9號,直到后來開設了更多學科,阿德爾菲的校區無法容納整個學院,理事會才選擇搬家。
尼科利奇和所羅門進入校門,
他們剛往教學樓那邊走了沒幾步,就被前面的兩撥人給擋住了,
雙方都有不下五十人,
放眼望去,茫茫多滿是頭。
人群中隱約傳出一些詞,諸如“福爾摩斯”、“Lu”、“無人生還”……
不用猜都知道,因為曼徹斯特衛報的書評版,無人生還登堂入室,有了和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在輿論方面抗衡的能力。
所羅門微微興奮,
“沒想到,那版書評還是一篇檄文。”
檄文指古代用于曉諭、征召、聲討等的文書,特指聲討敵人或叛逆的文書,也指戰斗性強的批判,聲討文章。
尼科利奇瞬間意會,
“剛才我看得熱血沸騰,原來是這么回事。”
他們擠進人群。
兩撥人論戰正酣,討論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和無人生還的銷量。
盡管道爾的粉絲更多,但吃老本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
而Lu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未來可期,
兩者一個在走下坡路,一個在向上攀爬,雙向奔赴,最后到底是誰的銷量更高不言自明。
終于,支持福爾摩斯的一方有人破防了,
他大聲說:“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有病?無人生還的銷量再高又能怎么樣?報社分你們一分錢嗎?對了,我不是福爾摩斯的讀者,我只是看你們不爽。”
這個發言可以說是典中典了,約等于現代的飯圈起手式:
純路人,不是粉絲。
這一招用出來,跟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沒什么區別。
尼科利奇冷哼道:“那我原話奉還。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有病?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銷量再高又能怎么樣?雜志社分你們一分錢嗎?對了,我不是無人生還的讀者,我只是看你們不爽。”
用魔法對抗魔法的效果很不錯,
對面的人開始罵罵咧咧。
兩撥人越來越激動,彼此靠近,相互擠壓著站立的空間,眼看要大打出手。
這時,一個嚴肅的聲音響起:“你們干什么!?”
眾人回頭,
只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叼著煙斗站在那兒,
他沒有留紳士胡,而是用蓄起的胡須覆蓋住了整個下巴,這一點足以讓他和一般的英國紳士顯出明顯不同。
立即有人認出了他,
“校監先生。”
校監是英聯邦地區高等院校的校務會議主席,負責主持校董會和畢業大典,以及決定學校長遠發展愿景。
倫敦政經的校監是喬治·伯納德·蕭,
他還有另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
蕭伯納。
蕭伯納分開學生,
“都沒課嗎?”
如果是現代,學生們肯定作鳥獸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可1900年是個各種思想碰撞的年代,學生秉承“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一原則,因為討論而“頂撞”老師的事時有發生。
他們沒有散去,反而圍上了蕭伯納,
嘰嘰喳喳,
七嘴八舌,
添油加醋,
……
總算是把事情說清楚了。
蕭伯納一個頭兩個大。
他也算半個媒體人,之前一直從事新聞工作,為明星報、星期六評論撰寫了很多關于音樂和戲劇的評論文章,
所以,他肯定知道那場在泰晤士報總部的沙龍,也聽說過陸時的言論。
“都先停下!”
蕭伯納擺擺手,接過一份曼徹斯特衛報,翻到書評版。
隨即,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聰明。”
能看得出來,他對于曼徹斯特衛報搞事的手法持贊許態度。
所羅門說:“校監先生,您覺得無人生還水平如何?是不是比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更好?”
蕭伯納是個已經成名的現實主義戲劇作家,
道爾和陸時則是通俗小說家,
在1900年,兩者的關系約等于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存在一條清晰的鄙視鏈。
蕭伯納皺眉,
在易卜生的影響下,他一貫反對王爾德“為藝術而藝術”的觀點,大力倡導以討論社會問題為主旨的新戲劇,
這導致他對陸時并不感冒,因為陸時在沙龍上說過欣賞王爾德。
蕭伯納不置可否,隨手往前翻報紙,
沒想到,一篇文章意外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主標題是卡哈馬卡的沖突
副標題是為什么印加帝國沒能戰勝西班牙,反而被西班牙征服
蕭伯納喃喃自語:“真是一個會引起爭議的副標題……哼哼……作者似乎在暗示什么。”
他懷著好奇心繼續往后讀。
結果,那篇大塊頭的文章只是拋出了問題,并高屋建瓴地籠統回答,沒有詳細地進行剖析,
文章顯然還有后續,只是受限于篇幅,沒法寫出來。
但無論如何,作者筆鋒老辣、分析有理有據,無疑是一個對歷史、地理、政治、經濟、生物都有研究的跨學科學者,
單看這篇文章的水平,來倫敦政經教書已經綽綽有余了。
蕭伯納愈發好奇,看向作者欄,
那里清晰地印著一個筆名,只有兩個字母:
Lu。
蕭伯納愣在當場。
按照鄙視鏈,戲劇作家>通俗小說家,可這并不意味著鏈條的前端已經到頭了,
就比如為報社撰稿的政治評論員,無疑是排在戲劇作家前面的。
“咕~”
蕭伯納咽了口唾沫,
盡管早就聽說陸時被曼徹斯特衛報和每日電訊報約過稿,但文章這么快就能見報,還是讓人覺得難以置信。
他問四周:“無人生還的作者是不是Lu?”
眾人一齊點頭。
有福爾摩斯的擁躉急了,說:“校監先生,無人生還的質量很一般,銷量也不行……”
蕭伯納忍不住笑,
“你們啊……守著金礦卻不知道挖掘。”
他把那篇文章給學生們指了出來。
一時間,沉默席卷。
在這片沉默中,蕭伯納開始考慮自己剛才產生的那個念頭——
讓陸時客座授課。
倫敦政經并入倫敦大學聯盟后,馬上要迎來擴張,已經提上議程的學科就有地理學、哲學、國際關系學、歷史學、法學、心理學、社會學,
這些科目都需要師資力量。
但陸時的身份是留學生,還是一個中國人,
讓他客座,哪怕沒有固定的教職,只是講幾節課,會不會也顯得過于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