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

第100章 可我并不這么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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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驚訝,

“拉……拉橫幅?英國人還搞這個?”

陸時吐槽:“你啊,少見多怪。拉橫幅,那可是民選國家的人最擅長的東西。”

夏目漱石嘖嘖稱奇。

陸時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先是對蕭伯納、沃德豪斯頷首示意,

隨后,他又與卡文迪許打招呼,朝倫敦大學聯盟的那幫人稍微抬抬下巴,低聲問道:“吵翻天了吧?”

卡文迪許一臉尷尬。

陸時便說:“沒想到會這樣,早知如此,就不該搞什么公開信。”

卡文迪許笑道:“陸教授,你的心態真不錯。走,我們去學校。”

說著,帶頭往站臺另一邊走。

他們離開濃煙滾滾的火車站,

陸時和夏目漱石發現,劍橋的環境比倫敦好很多,至少沒有整天彌漫在空氣中的霾。

眾人乘馬車前往國王學院。

當然,倫敦大學聯盟的學生們沒有那么好的待遇,只能徒步,

遠遠看著,就像是在示威游行。

劍橋的居民們也是頭一次看到這種“西洋景”,紛紛詢問是怎么回事。

在人們的注目禮中,陸時的馬車抵達目的地。

劍橋大學一向被認為是英國的最高學府,國王學院更是聲名遠播,

但這里的格調頗為雅致,沒有巨大的校門、名牌,除了宏大的禮拜堂,幾乎見不著巨無霸型的建筑,圖書館、教學樓星羅棋布地分散在校內河兩岸,

環境如此安逸,確實適合做學術。

卡文迪許問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陸時搖頭,

“先把演講做完吧。”

卡文迪許其實是希望陸時去休息的,

演講的地方本來安排在戶外,就在風景宜人的校內河河畔。

可是,現在來了倫敦大學聯盟這么多學生,很可能是砸場子的,卡文迪許便想換到室內,以限制參加人數,

從戶外換到室內,需要時間安排。

卡文迪許說:“陸教授,要不還是……”

陸時搖頭,

“放心,倫敦大學的學生們不會把劍橋拆了的。有沃德豪斯爵士和蕭先生在場,我相信他們會節制學生的行為,不會有任何問題。”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卡文迪許自然無法再勸。

他們一起前往校內河河畔。

在那里,早就已經搭好了臨時的講臺。

聽眾們漸漸入場,七百多名國王學院的學生,還有一千三百多名倫敦大學聯盟的學生,確實讓人分不清這是誰的主場。

陸時有些緊張,

雖然沒少在倫敦政經演講過,但這么大的陣仗還是頭一回。

下面這些學霸可不好忽悠,

劍橋大學地位超然,被稱為“威斯敏斯特宮的溫床”、“首相的候選營”,

兩個綽號看著像吹牛,可實際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時心再大,也不至于把這幫精英當傻子。

所以,他決定今天只講自己擅長的東西——

翻譯。

卡文迪許問道:“陸教授,今天演講的標題是?”

陸時說:“《Faithfulness,ExpressivenessandElegance(信、達、雅)》。”

卡文迪許詫異地看看陸時,沒想到一個中國人說英文會如此標準,而且用詞會如此優雅。

他問:“翻譯方面的?”

陸時點點頭,

“是的。”

卡文迪許贊了一句:“陸教授雖然是中國人,但十分擅長英文寫作,確實適合講翻譯。”

陸時說:“校監先生過獎。”

卡文迪許點頭,跑去找詹姆斯了。

兩人低聲交流一陣,詹姆斯便快步走上講臺,

他朗聲道:“今天為我們演講的,是來自倫敦政經的客座教授陸時。他同時也是《無人生還》、《是!首相》、《羅杰疑案》的作者。他今天演講的題目是《信、達、雅》。”

話音剛落,講臺下便報以熱烈的掌聲,

劍橋的學生反應平淡,

反倒是倫敦大學聯盟的人一個個興高采烈,甚至還有歡呼的。

主客場倒置的感覺愈發明顯。

陸時看著下面拼命帶頭鼓掌的蕭伯納,一陣無語,

他走上講臺,

“大家好,鄙人陸時,是清廷派來倫敦的留學生,到現在連個本科學位都沒有。所以,給各位演講,實在是不夠格。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大家多多鼓掌,就當是看表演了。”

這話的姿態擺得比較低,

劍橋的學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陸時繼續說:

我這標題,是中國的學者嚴復先生提出來的。他在《天演論》中的‘譯例言’講到,‘譯事三難:信、達、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

信指意義不悖原文,即是譯文要準確,不偏離,不遺漏,也不要隨意增減意思;

達指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譯文通順明白;

雅則指譯文時選用的詞語要得體,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簡明優雅。

這個開場過后,學生們都意識到陸時確實是有真才實學的,

信、達、雅三字言簡意賅。

陸時說道:“信、達、雅中,前兩者沒什么異議,唯獨‘雅’字難解,易起爭論。雅,到底是文采斐然,還是流利漂亮?又或者是虛無縹緲的‘文學性’?”

說著,陸時指了指詹姆斯,說道:“想把詹姆斯教授的鬼故事翻譯出文學性,恐怕很難吧?”

眾人俱是一愣,

緊接著,全場爆發哈哈大笑。

學生們都覺得陸時不是個簡單人物,竟然當眾調侃劍橋大學的教授,兼具西方人的幽默。

詹姆斯笑道:“通俗讀物要什么文學性嘛我看《羅杰疑案》的文學性也很一般。”

這話又引來了全場大笑。

當然,人人都知道,若論文學性,《羅杰疑案》還是要勝出不少的,

同為通俗,目的都是供讀者消遣娛樂,但《羅杰疑案》提供了敘述性詭計這種嶄新的寫法,創新之強,一般人還真不好碰瓷。

陸時看現場氣氛已經炒熱,心也漸漸放下,

他繼續演講,

“現在,我想念一首詩,以此來闡述我對雅的理解。”

說完,深吸一口氣,

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年的眼神,

伱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這一段是用漢語念出來的。

全場,只有夏目漱石能明確地理解這首詩的意思,忍不住喃喃自語:“真是優美啊……”

其他人聽不懂詩歌的內涵,卻也能感受其韻律。

陸時念完詩歌,說:“這首詩,名叫《WhenYouAreOld(當你老了)》。”

眾人不由得恍然。

《當你老了》是威廉·巴特勒·葉芝于1893年創作的一首詩歌,是他獻給友人茅德·岡熱烈而真摯的愛情詩篇,

詩歌語言簡明,但情感豐富真切,揭示了現實中的愛情和理想中的愛情之間不可彌合的距離。

這首情詩剛創作出來才七年,卻被無數浪漫的求愛者引用。

陸時問:“各位,你們雖然聽不懂漢語,但應該能夠感受到我剛才吟誦中的‘雅’。從韻律的角度講,漢語的翻譯是否比原文更加讓人記憶深刻呢?”

陸時剛才吟誦的,是冰心先生的譯本,

作為職業翻譯,他認為還是英語原文最美,

但韻律上,漢語更有優勢。

尤其是冰心的這個譯本,陸時認為做到了不夸張、不唯美,在閱讀時能想象出一雙追憶的眼睛,蒼老而明亮。

陸時是這么想的,

可是,英國人一定不會也這么想。

卡文迪許皺眉,

“陸教授剛才說什么?‘從韻律的角度講,漢語的翻譯是否比原文更加讓人記憶深刻?’,他是當真的嗎?”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目的是不讓自己的話影響到學生們。

劍橋的語言學大師不知凡幾,立即有人說:“校監先生沒有聽錯,陸教授確實是這么說的。而且,我也覺得……咳咳……”

他也覺得漢語在韻律上自成一派,

但周圍都是英國人,可不敢隨便發表觀點。

詹姆斯輕笑,

“信、達、雅,陸教授說翻譯要做到這三點,可是,我們都不懂漢語,不知道他有沒有為了翻譯,刻意忽略了詩歌的準確性。原文如不雅,譯文何雅之有?”

另外幾名教授跟著點頭。

但他們都非常紳士地沒有公開提出質疑。

夏目漱石說道:“各位先生,陸教授的翻譯應當是準確的。”

可惜,人微言輕,

沒有人把夏目漱石的話當回事。

與此同時,下面的學生也對陸時發難,

有人直接說:“陸教授這話說得有些離譜了吧?葉芝先生可是我們大英帝國的詩人、劇作家,《當你老了》亦是用英文寫作的詩歌,在韻律上怎么會比不過譯作?”

陸時聽得有些想笑。

準確地講,葉芝是愛爾蘭人,

在英格蘭人眼中,愛爾蘭和蘇格蘭一向是鄉下的代名詞。

現在倒好,葉芝竟然是“大英帝國的文人”了,

就跟陸時成名后,牛津和劍橋要搶著給他發榮譽學位甚至教職一個道理。

陸時說:“我知道葉芝先生是英國人,我甚至知道他是一名神秘主義者,并且是‘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的堅定支持者。”

那名學生說:“那你剛才還胡言亂語?”

陸時擺了擺手,

“我并沒有……額……你應該注意聽了吧,我剛才只說了韻律。”

一時間,下面的學生竊竊私語,

不滿的情緒在醞釀。

蕭伯納眉頭皺得緊緊的,忍不住說:“唉,陸這是何必呢?”

作為劇作家,他常寫各種各樣的詠嘆,

所以,對于韻律,他是有清晰的認識的,也明白漢語和英文各有各的長處,并不是說用英語創作的葉芝就一定比用漢語翻譯的陸時有優勢,

同為第一語言,看的是作者和譯者水平。

可問題是,

“劍橋的學生們恐怕很難接受這種觀點吧?”

蕭伯納擔憂。

一旁的沃德豪斯說:“何止是劍橋,就連我們學校的學生都頗有微詞。”

兩人環顧一圈,

倫敦大學聯盟的學生們也在緊張地討論。

沃德豪斯壓低聲音問道:“蕭,你贊同陸教授的觀點?”

蕭伯納謹慎地說:“部分贊同。”

沃德豪斯挑眉,當即戳穿道:“‘部分贊同’就是‘完全贊同’。贊同不完全等于完全不贊同,反之亦然。”

蕭伯納無奈,

“好吧,我投降。我完全贊同。”

沃德豪斯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么看來,陸教授還是客觀的。只是,學生們恐怕客觀不起來咯”

話音剛落,便又有人站出來反駁陸時:“陸教授莫非覺得漢語強過英語?”

這本是疑問句,

但是,劍橋的學生們全都忍不住笑,

因為在他們看來,那其實是一個無需回答的反問句。

一時間,剛才還很輕松的氣氛變得無比緊張。

卡文迪許看著陸時,

忽然,他一招手,示意教授們出動,將那個提問的學生帶離現場。

陸時是劍橋大學在報紙上通過公開信請來的,不能被如此為難,否則顯得他們的邀請像一個陷阱,

這絕不是紳士所為。

教授們會意,走向那個提問者。

結果,又有人站了出來,說:“陸教授,中國文明早就已經沒有延續了,為何你還會有那種愚蠢的想法?”

這個問題更尖銳。

劍橋的教授們出動,想把兩人支開。

然而,陸時卻示意他們停下,笑著說:“沒關系,我可以試著回答他們的問題。”

沃德豪斯愕然,

“陸教授這是要正面回應嗎?”

蕭伯納輕笑,

“看他這個樣子,我反而放心了。爵士,你是見識過他的口才的,也讀過他的作品,眼前這點兒小麻煩根本難不倒他。”

兩人一起將目光投向陸時。

沒想到,陸時的話讓人大跌眼鏡,

“事實上,不光是英國人,就連很多中國人都覺得漢語是一種累贅,是落后的、是需要取締的。”

魯迅先生就說過:“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當然,此觀點有時代局限性,

但也確實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文人們的某種集體確信。

劍橋的學生們有些失望,

沒想到著作等身的陸時這么快就慫了。

沒意思!

然而,陸時話風又轉,說道:“可我并不這么認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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