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

第119章 這,就是大家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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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沒想到,坐船還要給人講課。

不過他也習慣了,

在倫敦政經客座的這段時間,各種歷史故事、歷史分析沒少講,手拿把攥。

陸時笑道:“既然說到彼得大帝,那就聊聊他的父親好了。”

跳躍有點兒大。

彼什科夫皺眉回憶一陣,接過了話頭:“阿列克謝?”

從這話不難看出,他確實是了解歷史的,

因為在阿列克謝和彼得一世之間還有兩位沙皇,分別是費奧多爾三世、伊凡五世,很多只識字、不讀書的人容易張冠李戴。

陸時說:“與彼得大帝一樣,阿列克謝也頗有作為。他在位期間,奪取了斯摩棱斯克,得以控制第聶伯河以東,這可能比彼得一世控制波羅的海都重要。”

彼什科夫皺眉,

“說來說去,還是版圖。彼得一世的功績在于西方化、工業化。”

陸時說:“錯了。西方化工作在阿列克謝時期就已經開始。你應該知道,彼得大帝從小在皇村長大,而皇村附近就是一個外國人移民區,里面有不少德國技術工人。”

彼什科夫啞口無言。

結果,陸時還沒說完,

“而且,彼得大帝的女兒也不是平庸之輩。彼得大帝死后,保守派重新掌權,波羅的海艦隊幾近荒廢,而他的女兒伊麗莎白奪取政權,重新訓練海軍并打敗瑞典。”

蕭伯納提醒道:“彼什科夫先生不關心版圖,只關心西方化、工業化。”

陸時接著說:“伊麗莎白積極參與沙俄科學院的建設。她在位期間,俄國出現了一位全才科學家,羅蒙諾索夫,他被譽為‘俄國科學史上的彼得大帝’。”

蕭伯納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轉向彼什科夫,

“先生,明白了吧?”

彼什科夫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兒。

過了好一陣,他才反應過來,問道:“明……明白什么?”

蕭伯納笑著說:“明白自己不懂祖國的歷史。你說你好端端的,招惹陸干什么?他可是我們倫敦政經的客座教授,學界稱他為‘現代史學的奠基人’。”

如此年輕就是客座教授?

還特喵的是“現代史學的奠基人”?

這個稱號也太唬人了!

彼什科夫目瞪口呆。

陸時說:“偉業不是一代人、兩代人就能完成的,需要多代君主朝一個方向共同努力。彼得大帝單拎出來固然偉大,但積少成多才是羅曼諾夫王朝的特點。”

蕭伯納笑道:“也不盡然,活得久一點也可以。”

他明顯在暗示當今女王。

陸時吐槽:“羅曼諾夫王朝將近三百年了,誰要是活那么久,豈不成了老妖怪。”

老妖怪?

蕭伯納咧咧嘴,笑得愈加開心。

看兩人扯皮,彼什科夫忍不住問:“陸教授,莫非伱是獨裁的支持者?”

陸時翻了個白眼,

“誰說我支持獨裁?”

彼什科夫說:“那你剛才為羅曼諾夫王朝大書特書?”

陸時嘆氣,

“羅曼諾夫王朝還有昏君呢比如彼得二世,下詔把皇宮移回莫斯科。盡管在名義上圣彼得堡仍舊是帝國首都,但實際上,所有行政命令均出自莫斯科。這一行為,無疑是給保守派站臺。”

彼什科夫被整懵了,弄不清對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陸時卻看透了他的想法,

“彼什科夫先生,不要動輒給人歸類、貼標簽。比如剛才,我說沙皇中也有偉大的統治者,你是不是想因此而評價全體中國人?”

彼什科夫臉紅,

剛才,他確實想吐槽“中國人不是渴望明君,就是渴望清官”。

陸時輕笑,

“看待事物,還是要客觀嘛”

彼什科夫恭敬道:“受教。我從未想過……唔……等等!蕭先生剛才說‘現代史學的奠基人’,莫非,陸教授是《槍炮、病菌與鋼鐵》的作者?”

陸時說:“沒錯,《槍炮、病菌與鋼鐵》正是拙作。”

彼什科夫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看向蕭伯納,

“那您是倫敦政經的校監,蕭先生?”

蕭伯納微笑,有點兒倚老賣老地教育道:“年輕人有想法、有闖勁是好事,但千萬別鉆牛角尖。掉在袋子里出不來,不但成不了事,反而容易傷及自身。”

彼什科夫三十多歲,確實可以被稱蕭伯納呼為“年輕人”。

他說:“可是……唉……”

長長地嘆氣。

蕭伯納看對方低著頭沉思,應該還是在想剛才的那番對話。

他朝陸時使了個眼色。

對兩人來說,彼什科夫的亂入就像小插曲,淺聊幾句還可以,深入交流就算了。

他們都不想再多說。

陸時借機說道:“馬上就要近距離路過多佛白崖了。走,我們上另一側的甲板看看,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能見到白崖的巖壁滑落,一定非常壯觀。”

蕭伯納跟著附和:

“好。”

兩人說完便準備動身。

看他們要走,彼什科夫有些不甘,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說道:“陸教授、蕭先生,我是知識出版社的負責人,不知兩位接下來可有時間?”

蕭伯納腳步微停,似是想到了什么。

陸時好奇,

“聽過知識出版社?”

蕭伯納回答:“你應該知道的,俄國最近不太平。”

陸時摸摸下巴,

“全世界有太平的地方嗎?”

蕭伯納哈哈大笑,說:“確實沒有!不過,沙俄的不太平和其他地方不一樣,人家正在醞釀革命呢”

說著,蕭伯納的視線往彼什科夫那邊瞄了眼,壓低聲音道:“如果沒記錯,知識出版社便是幾支‘先鋒軍’之一,通過出版叢刊,團結了大批具有民主主義傾向的作家。”

陸時好奇,

“叢刊名字叫什么?”

蕭伯納笑道:“就叫《知識》。”

陸時驀地一怔,

他回過頭,緊盯著彼什科夫的臉,

漸漸地,這張臉和教科書中的一張油畫重合了起來。

陸時小心地用俄語問道:“馬克西姆·高爾基?”

彼什科夫的瞬間漲紅,

“您認識我?”

還真是!

“嘶……”

陸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剛才沒認出來,原來是因為看過的圖片都是油畫,比之真人還是抽象了一些。

蕭伯納問高爾基:“小伙子,你臉這么紅,莫不是在緊張?”

高爾基的臉愈加紅了,

兩個原因,

其一、興奮,

現代史學的奠基人認識他,是他的榮幸;

其二、不好意思,

高爾基是他的筆名,在俄語中意為“最大的痛苦”,

這個筆名落于紙面上,充滿力量,可如果被人當面說出來,尤其是一個外國人用俄語說出來,怎么聽怎么別扭。

高爾基低聲道:“我沒想到陸教授會認識我。”

陸時點頭,

“是啊,我也是沒想到。”

他一邊說,一邊揉太陽穴,心里直犯嘀咕,

這個世界也太小了!

蕭伯納說道:“我讀過高爾基先生的《隨筆與短篇集》,尤其喜歡《鷹之歌》,很不錯。”

《隨筆與短篇集》是高爾基的第一個作品集,盡管只有兩卷,卻讓高爾基從此蜚聲俄國和歐洲文壇。

高爾基欲言又止,

他想讓蕭伯納和陸時叫他真名,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本人交流,叫筆名也好,

盡管有點兒中二病。

高爾基對蕭伯納行禮,

“蕭先生讀過我的作品,是我的榮幸。”

蕭伯納擺擺手,說:“難怪你剛才只說自己是俄族人,卻不愿說俄國,原來是因為對沙皇不滿。”

高爾基當然會對沙皇不滿,

看過《在人間》的便應該知道,他從10歲開始獨立謀生,先后當過學徒、搬運工、看門人、面包工人,是絕對底層出身,也難怪會投身于革命浪潮。

高爾基嘆氣,

“不過,陸教授似乎和我的觀點不同。”

蕭伯納微微挑眉,

他也不等陸時開口,便主動解圍道:“高爾基先生,我剛才說過,你最好別鉆牛角尖。就說彼得大帝吧,沒有他的西方化改革,貴國的識字率會是多少?從這個角度考慮,他還幫助你們推動了革命呢”

高爾基對此無法反駁。

陸時看他窘迫,便岔開話題道:“高爾基先生不是在俄國辦出版社嗎?為什么要來英國?”

高爾基回答:“因為劍橋大學教授的一篇演講。”

他摸出隨身的雜志,

“這里。”

陸時和蕭伯納看了眼翻開的那頁,不由得面面相覷,

居然是《我有一個夢想》。

蕭伯納輕咳,

“那不是劍橋大學的教授所作。”

高爾基有點兒懵,

“不是?”

他又看看雜志,問道:“這不是劍橋大學的校內刊物嗎?”

蕭伯納嘆氣,對陸時吐槽:“我一直知道倫敦大學聯盟出版社在海外的影響力遠不及劍橋出版社,但事到臨頭,還是不爽。”

陸時安慰:“無妨,等《鏡報》開辦,會好起來的。”

什么倫敦大學聯盟出版社?

什么《鏡報》?

聽著不明所以的對話,高爾基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

那模樣,就像在看一場乒乓球賽。

蕭伯納說:“高爾基先生,你此來英國,為的是拜訪劍橋大學,請求將這篇演講稿發在《知識》上?”

高爾基點頭,

“沒錯。還有比這篇演講更鼓舞人心的關于平等、民主的文章嗎?還好劍橋大學的教授有國際精神,我甚至沒見到演講者本人,他就同意我印發的請求。真是人如其文啊。”

陸時輕咳一聲,

“這篇演講,我確實沒提版權的要求。”

高爾基對陸時鞠躬,

“謝……!?????”

他鞠躬鞠了一半,猛地起身,差點兒閃著腰。

陸時指指雜志,

“那個名字,Lu,是我。”

高爾基看神仙似的緊盯著陸時,整個人都是受到震撼的狀態。

一旁的蕭伯納說道:“你可能不知道,陸和托爾斯泰先生、莫泊桑先生一樣,都是諷刺大家,他創作的戲劇《是!首相》受到幾乎所有倫敦市民的追捧。”

這話說得就有些過了,

陸時可不敢和那兩位相提并論。

他趕緊道:“不一樣、不一樣的。雖然都是諷刺,但《復活》、《羊脂球》是走心的,《是!首相》是走腎的。”

蕭伯納因為看過《是!首相》,理解走心和走腎的區別:

陽春白雪VS下里巴人;

后勁余韻VS直接刺激。

高爾基卻不行,

“那個……何為‘走腎’啊?”

問完,他就尷尬地用手指繞了繞胡子,說道:“我聽說倫敦有兩部爆火的新戲劇,《羅馬假日》、《是!首相》,但時間緊迫,沒有去看。”

蕭伯納看了看陸時,

“要不,你舉個走腎的例子?”

陸時說道:“《是!首相》里面都是大英的政治諷刺,例子不好舉啊。”

他轉向高爾基,

“剛才聊《復活》的時候不是講到拿破侖了嗎?關于他的復辟,我有個諷刺笑話,你聽聽看?”

高爾基做洗耳恭聽狀,

“您說。”

陸時說道:

拿破侖復辟的時候,率軍逐漸靠近巴黎。當時,巴黎的報紙是這么報道的:

《來自科西嘉的怪物在儒安港登陸》;

《不可明說的吃人魔王向格臘斯逼近》;

《卑鄙無恥的竊國大盜進入格爾勒諾布爾》;

《拿破侖·波拿巴占領里昂》;

《波拿巴將軍接近楓丹白露》;

《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于今日抵達自己忠實的巴黎》。

高爾基哈哈大笑,

一個簡單的例子已經足以說明“走腎”是什么意思了。

他問道:“這是真的嗎?”

陸時沉吟,

“不見得確有其事。不過,這些新聞應該有原型。就比如《拿破侖·波拿巴占領里昂》和《波拿巴將軍接近楓丹白露》,你應該能注意到,我在念‘波拿巴’時發音是略有不同的。”

高爾基尷尬,

“說實話,我沒聽出來。”

陸時解釋:“前者是‘Buonaparte’,半法語、半科西嘉語,帶有非我族類的色彩,而后者是‘Bonaparte’,純粹的法語拼法。”

一旁的蕭伯納聽了都頗受觸動,

“難怪能寫出《是!首相》,連這種小細節都注意到了。拿破侖從里昂到楓丹白鹿,媒體們也變得伏低做小,姓氏的拼法變化符合由貶到尊的戲劇性。”

高爾基連連點頭,

沒想到陸教授擅長戲劇、演講、歷史,如此全才,

他真誠贊道:“這,就是大家風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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