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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斯德哥爾摩,
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辦公室。
卡爾·大衛·阿夫·威爾森正站在窗前,左手端著一杯紅茶,小口小口地啜飲。
窗外的景色不錯,
北歐因為處于高緯度地區,即使春天來臨,仍不見滿目的綠色,
只是相比灰蒙蒙的冬日,要有生氣得多。
在他身后是文學院的第一席漢斯·路德維希·福塞爾,正在嘗試翻譯波蘭作家顯克維支的《你往何處去》。
福塞爾看得頭皮發麻,
“波蘭語實在是太復雜了!”
威爾森輕笑了一聲,
“在人家眼里,咱們瑞典語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福塞爾吐槽:“你倒清閑,在旁邊說風涼話。”
自從諾貝爾獎開設,瑞典文學院的院士們似乎都沒了其它工作,
每天干的,就是翻譯、讀稿、評審。
工作強度非常大。
威爾森攤手,
“我只是常務秘書,不配審稿,所以不忙。再說了,我已請動劍橋、牛津、倫敦大學聯盟的教授出馬,讓他們請陸爵士幫忙出個規程。以后,審稿的事會輕松不少。”
福塞爾嘆氣道:“說咱們是草臺班子,還真是一點兒沒錯。也不知道委員會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連個書面文件都沒有。”
威爾森說:“政治妥協唄”
這話聽著像開玩笑,實則不然。
諾貝爾逝世前一年寫成的最后一份遺囑于巴黎的瑞典挪威俱樂部簽訂,
里面牽扯到諾獎的設立。
彼刻的挪威尚不具備主權,屬于瑞挪聯盟,受瑞典控制,
當然,1902年還是這種狀態。
但隨著時間推移,挪威開始尋求獨立,試圖擺脫瑞典。
在這種情況下,諾獎的歸屬便成了問題,哪怕諾貝爾是瑞典人,很多事也說不清。
委員會只能在各方之間斡旋,
最后結果是,主辦單位和評審單位有十幾家:
從瑞典皇家科學院到卡羅林斯卡學院,到瑞典文學院,再到挪威諾貝爾委員會……
名單長長的一串,
瑞典、挪威,都是諾獎的翅膀。
福塞爾沉吟道:“去年鬧了些不愉快,陸爵士會答應吧?”
威爾森笑,
“沒問題的。我相信他能……”
話說了半截,外面傳來敲門聲,
“威爾森先生,有你的郵包。從倫敦來的。”
威爾森得意一笑,
“看吧。”
如果是拒絕,拍個電報就能解決,
郵包,說明里面一定有《初稿》之類的文書。
威爾森走過去開門,接過郵包,
他一邊往回走,一邊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封短信,闡述了陸時對文學作品藝術性的觀點,同時給出了兩句箴言。
威爾森讀完,將短信遞給福塞爾,
“看看吧。”
福塞爾也很快讀完,笑道:“好一句‘愿伱的作品能經受時間的考驗’!陸爵士很懂行。這句話對作家來說,是極美好的祝愿。”
威爾森大笑道:“那么,我希望你的作品能如此。”
福塞爾擺手,
“沒戲。”
在這方面,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遂岔開話題道:“只可惜,這句話作為銘文有些長了,換成瑞典語或挪威語也是如此。”
諾委會原本印刻的銘文言簡意賅:
NobelPrize(諾貝爾獎),
非常直接,
但多少缺一些唯美。
而陸時的箴言不缺美感,篇幅卻有些長。
威爾森倒覺得無所謂,
“那個可以印在獎章正面,諾貝爾先生側身像浮雕的旁邊,空間肯定足夠。至于簡短的箴言,不是有一句漢語古詩嗎?”
陸時在信中對杜甫的詩進行了解釋。
福塞爾點點頭,
“這詩也十分妥帖契合。只不過,漢語出現在諾貝爾獎章上,會不會有些……”
威爾森忍不住吐槽:“你啊,死腦筋。”
福塞爾不滿,
“怎么?”
威爾森解釋道:“漢字是象形文字發展而來,只要經過巧妙的設計,就能減少文字的一面、增加象形的一面,變成美好的圖案。將之印在獎牌上又能有什么影響?而且,將來說不定真有中國人、日本人得獎,看到獎章,也會有歸屬感的。”
換言之,能擴大影響力,還是無本的買賣,
為什么不做?
福塞爾啞然失笑,
“你說的對。”
擱以往,他們這幫瑞典文學院的白人眼高于頂,哪會把“落后”的文化考慮在內?
但是現在不同,
誰叫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被陸時給徹底搞服了呢
威爾森將短信放到一邊,
下面是一摞稿件。
他拿起來,同時說:“陸爵士果然愿意幫忙起草……唔……這是……?!”
福塞爾一愣,驀地湊過來,
稿件是《蠅王》,
法語版的。
最上有一行蒙塔古·詹姆斯的留言。
福塞爾看完,心中五味雜陳,
“劍橋推舉Lu進入長名單,之后會把表格郵來。總之,陸爵士既然要參選,就不宜再幫忙制定評審的規則了。”
威爾森問:“劍橋推舉Lu的理由呢?”
還要什么理由!?
福塞爾抖了抖稿件,
“這就是。”
威爾森無法反駁,
確實沒有比這更好、更強硬的理由了。
隨后,他又看了眼詹姆斯的留言,說道:“當然,劍橋的詹姆斯教授還列舉了很多作品,《動物莊園》、《狩獵》、《洛麗塔》……”
威爾森無語,
“這……不會又像去年那樣吧?”
上一屆文學獎,托爾斯泰不在初選名單之內,
于是,由陸時帶頭,眾多作家退出評選,要求為托爾斯泰正名,迫使瑞典文學院修改了名單。
這種情況下,托爾斯泰必然得獎,否則諾獎的含金量會直線拉低。
福塞爾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去年,托翁幾乎是被內定下來的,今年的Lu也有可能內……唉……連續兩年這么搞,咱文學獎的公平、公正必然被后人質疑,含金量恐怕要低到塵埃里去了。”
他沒有反思,
如果不那么搞,更會被人質疑。
托爾斯泰甚至沒進初選名單,只有腦子被傲慢與偏見填滿的人才能干出這么腦淤血的事。
因為按照真實歷史,托翁未能得獎,瑞典文學院和諾委會沒少因此被拿來鞭尸。
威爾森說:“還不是因為你們硬要蹭蒙森教授的名氣,結果惹惱了Lu。一年挖的坑,要用兩年來填。”
福塞爾反駁,
“怎么能怨我一個人?當時可是所有院士一致通過的。”
兩人對視。
就這么過了幾秒鐘,威爾森擺擺手,
“吵架也解決不了問題。你還是先看看這本《蠅王》如何吧。說不定,Lu這一次發揮失常呢只要他這本書寫得夠爛,我們就有機會拖延幾年,之后再把獎頒給他。”
福塞爾心里吐槽,
還說不是內定?
這都內定到幾年后了啊喂!
他不由得嘆氣,
“你剛才說Lu會發揮失常?你自己覺得可能嗎?”
威爾森沉默,
正如對方所說的那樣,
從通俗到戲劇、再到嚴肅文學,Lu好像從未失手過,每一部作品都是高水準。
指望他發揮失常,不如指望太陽打西邊出來。
威爾森說:“那就給Lu?”
“啊這……”
福塞爾詫異道:“咱真的搞內定啊?連續兩年都搞?”
威爾森攤手,
“正如陸爵士在短信中說的,欣賞文學的藝術性非常主觀。所以,文學獎本就是幾個評委關起門來內定的獎,這沒錯吧?”
內定是這個意思?
福塞爾:“……”
感覺對方說的有問題,
但又講不清問題出在哪兒。
他懵懵地點頭,
“你說的或許……大概……可能有道理。”
威爾森繼續勸說道:“而且,你之前不是講過,稿件太多審不過來嗎?正好,咱們內定下來,也不用再審了。諸位院士跟我一塊做社交工作,游說其余作家別質疑Lu獲獎就可以了。”
這特喵相當于公開搞黑幕。
臉都不要了!
福塞爾擺擺手,
“先別急。說不定,Lu這一次發揮失常呢只要他這本書寫得夠爛,我們就有機會拖延幾年,之后再把獎頒給他。”
威爾森:“……”
一萬匹草泥馬從心中狂奔而過。
他說:“好好好,你讀吧。”
說完就離開了。
福塞爾便拿起稿子,全神貫注閱讀。
法語不是他的第一語言,但因為大學研修的是法國文學,讀起來十分順暢。
時間流逝,
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燈光柔和地灑落,營造出一片寧靜而溫暖的氛圍。
威爾森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在旁邊啃著面包,
“怎么樣?Lu這次發揮失常了嗎?”
福塞爾走過去,嘀咕:“餓了。”
說完,把對方捏著的面包撕下來一半,送進嘴里大口咀嚼,好不容易才咽下去,隨后猛灌一口紅茶。
威爾森追問道:“到底怎么樣?”
福塞爾說:“咱們還是研究一下做社交工作的事吧。Lu配得上諾獎,是諾獎配不上他。”
倫敦,宮殿街,
陸時官邸。
瑪格麗塔正在和吾輩玩耍,
小家伙懶懶的樣子,
自從陸時回來,它發現夏目漱石不在,便什么都懂了,所以一直沒什么精神,只有逗貓棒才能偶爾讓它興奮幾下。
另一邊,陸時正在看斯德哥爾摩拍來的電報,
陸爵士著作等身,情感深刻、視角獨特,足以打動任何評委和讀者。
我們對你在文學創作上的卓越才華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期待你在未來的文學創作中繼續發揮才華,為文學事業作出更大的貢獻,
尤其是一年內,請保持努力!
忠實的,
瑞典文學院。
這就內定了?
陸時看完,忍不住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旁邊的瑪格麗塔注意到了,
“老師,有開心的事?”
她緩步走來。
今天,公主殿下的裝束又有改變,
女士皮夾克加修身長褲,凸顯出女性柔美的線條,同時又帶著十足的利落。
巴寶莉自從為她特別設計褲子,擯棄了“女性應該穿裙子”的舊觀念,女裝產品便賣成了爆款,
巴寶莉趁熱打鐵,在《鏡報》上進行轟炸,
同時還請了瑪格麗塔代言,
所以,她總能試穿那些最新的款式。
陸時笑著回答:“不是開心,就是有一丟丟想笑。”
他把電報遞給對方。
沒想到,瑪格麗塔竟然大大方方地坐到他的腿上,小聲說:“念給我聽吧”
“嘶……”
陸時倒吸一口涼氣,
還沒結婚,可不敢跟公主瞎胡搞。
他調整坐姿,離某位妲己稍遠一些,才把電報讀完。
“噗!”
瑪格麗塔嗤笑出聲,
“瑞典文學院這是提前半年就把獎項給你了。可笑的是,他們還要說什么‘一年內,請保持努力!’,無非就是希望你保持高頻、高水準的創作嘛”
陸時也知道瑞典文學院的難處。
自己不被提名還好說,
可一旦被提名,
不把獎給Lu,就會變成托爾斯泰的狀況,令世人覺得評委荒唐、傲慢,連Lu這么牛的作家都不配得獎,
諾貝爾文學獎含金量↓;
把獎給Lu,又會和去年的事掛鉤,瑞典文學院被誤解,覺得是怕了Lu的地位、名望,
諾貝爾文學獎含金量↓。
里外不是人。
所以,他們最后的決定是“撲通”一聲給陸時跪了,
“您老務必好好創作,最好一年寫個十幾、二十部長篇,堵住悠悠眾口。這樣,我們把獎頒給您老,才能保住顏面。”
十分搞笑。
瑪格麗塔惡作劇道:“老師,文學創作都是要看契機的!如果你現在沒靈感,那就不寫,讓瑞典文學院自己想辦法。”
陸時哈哈大笑,忘情地捏了捏對方的臉,
“你就壞吧”
瑪格麗塔掩唇而笑,
“壞不好嗎?我喜歡邪惡”
公主殿下在陸時面前越來越肆無忌憚。
她又看了眼電報,說道:“怎么感覺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審很不正規啊。”
其實就是不怎么正規。
一般而言,這種規模的獎項,應該由委員會向具有提名資格的機構或個人寄出提名邀請信,隨后從那些機構或個人處回收提名表格,編錄初選名單。
但諾獎剛成立的第一年,為了擴大影響,能蹭就蹭,
哪有什么提名邀請信?
凡是有名的作家,都在名單中。
現在到了第二年,才開始步入正軌。
當然,這個“正軌”也是相對第一年來說的,否則也不可能有陸時內定獲獎的情況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衛兵的敲門聲,
“爵士,有你的郵包。”
瑪格麗塔從陸時身上跳下,跑過去開門,接了郵包回來。
她說:“奇怪,這個郵戳是怎么回事?我在公司經手的郵包那么多,還從未見過這種。”
陸時也好奇地看,
沒想到,這個地名他也不認識,只能靠自然拼讀辨認:“馬克薩斯。”
瑪格麗塔沉吟片刻,
“啊!想起來了!是法屬波利尼西亞的一個島群。”
陸時怔住,隨即想到了一人——
保羅·高更。
他將郵包拆開。
里面有一張字條,字跡潦草,委托陸時幫忙處理其畫作,無論是變賣還是在陸氏博物館展出,都可。
字里行間,看不出厭世的氣息,反倒充滿希望。
瑪格麗塔眼兒彎彎,
“老師,高更先生上次來過倫敦后,似乎是受到了你的鼓舞呢”
陸時微微嘆氣,
“唉……”
瑪格麗塔收斂起了笑容,
“怎么?”
陸時沒有答話,
心想,
高更可能隱約猜到大限將至了吧?
按時間推算,此時的他應該已經因為疾病不能長時間作畫了,不得不改為寫作。
而郵包里的其它東西也印證了陸時的猜想,
那是兩部手稿,
《一個藝術學徒的私語》、
《之前之后》。
陸時拿起來讀了幾頁,發現文字零散、邏輯混亂,甚至時不時地會出現拼寫錯誤。
這些都足以證明高更的狀態有多差。
瑪格麗塔小心地問:“要出版嗎?”
陸時想也沒想便回答了,
“出版。”
瑪格麗塔的目光又掃過兩篇稿件,低聲道:“送去法國的話,我覺得沒戲。哪怕是和你相熟的出版商小赫澤爾先生,也不會做這種明顯要虧錢的生意。”
陸時點頭,
“那就在倫敦出版。”
現在的《鏡報》已經從倫敦大學聯盟脫離出來,成立出版部門,聯盟只享受分紅,不得干涉管理、經營,
所以,這件事陸時能說了算。
瑪格麗塔說:“或者,請皇家出版局幫忙?他們畢竟和一般的出版商不同,看中盈利,也看中社會影響和名譽投資。但我想,他們即使答應,也只會印刷一千本。”
原因不難理解,
一是因為這是法語書籍;
二是因為高更作為畫家都混得很慘,寫作就更不用說了。
陸時沉吟,
良久,他說:“那就委托皇家出版局吧。畢竟是法語,他們有經驗,遠比《鏡報》從容。”
瑪格麗塔點點頭,
“我去找伍德先生,這件事交給我。”
公主殿下起身,拿起稿子,準備離開。
陸時制止,
“你先等等,讓我把稿子讀完。”
從文學的角度講,高更的作品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垃圾”。
但貴在其獨特的視角——
藝術家自傳。
從中,可以窺探高更的內心變化,是怎樣一步步掙扎、一步步成為現在的樣子的。
更何況……
“只見一面,高更先生卻如此信任我。”
陸時面色嚴肅道:“如果可能,我希望回報他的這份信任。而且,他將畫作委托給我全權處理,這份大禮既含有恩情、又含有價值,我也理應回報才是。”
瑪格麗塔不由得想到瑞典文學院拍來的電報,
創作需要契機,
或許,這便是老師的契機呢?
讓老師內定獲獎,一定是那幫老頭子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公主殿下說:“我永遠老師。你會成為諾貝爾文學獎最沒有爭議的得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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