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起床后便開始收拾行李,
此次赴美要辦的幾件事都已搞定,該回倫敦了。
古德曼在旁邊整理文件,
“陸爵士,該簽署授權的你最好現在弄完,否則回了倫敦,只能靠郵包解決,會很麻煩。”
陸時大致看了看,
哥大、卡內基梅隆、派克兄弟公司、李杰馬戲團……
自己的乙方還真是多。
他問道:
“AAAS呢?”
古德曼說:“之前拍來電報,說是今天派代表過來進行最后一次磋商。唉……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上次不都商量好了嗎?”
陸時倒是能理解,
牽扯到整個學術圈的事,確實該慎重。
兩人繼續埋頭干活。
不多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陸時去開門,
AAAS的副會長提奧多·韋爾蒂站在門口,
身后還跟著歐·亨利和馬克·吐溫。
韋爾蒂主動說道:“我和兩位先生是在外面湊巧碰上的,一起來拜訪。”
看他的樣子,在AAAS內部,“777工程”應該是通過了,
所以此番要商量的事并不絕密,被外人知道也無妨。
陸時側身,
“三位請進。”
三人魚貫進入房間落座,
古德曼給他們倒茶。
坐下后,韋爾蒂直接切入正題,從公文包拿出兩個信封遞過來,說:“陸教授,我們現在也很煩惱啊。不過,是幸福的煩惱。”
信件來自兩人,
博里斯·韋克斯曼,達特茅斯學院的校長;
奧路菲魯斯·惠特曼,布朗大學校長。
陸時不解,
“韋爾蒂先生,這是什么意思?”
韋爾蒂有些無奈,
“當時,我們商定將‘666工程’改為‘777工程’,這樣,就需要添加一所學校。沒想到的是,AAAS向全美高校拍電報,結果收到了極其熱烈的回應。”
他戴上眼鏡,又掏了掏公文包,
“看這個表格。”
眾人好奇,湊了上來。
表格上分成三列,每格都是高校的名字,
絕大多數名字旁還畫著“√”,
大致一掃,沒打“√”的用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陸時有些懵,
“這么多學校積極響應?”
韋爾蒂用手指在表格的幾處點了點,無奈道:“這幾所高校并非不想回應,而是……就比如芝加哥大學,由石油大王約翰·洛克菲勒創辦,而洛克菲勒最近和總統先生……呵呵……”
他尬笑著摸摸鼻子,
“AAAS的總部畢竟在華盛頓,我阿美自有國情在。陸教授,你懂的。”
這話就很真實。
結果,陸時還沒開腔呢,旁邊的馬克·吐溫就大笑,
“懂!陸教授當然懂!”
老哥天天寫幽默諷刺文學,最喜歡這種事。
韋爾蒂攤手,
“不過,影響也不算大。芝大才成立12年,第一個學士學位是五年前頒出的,資歷不夠支撐其加入‘777工程’。”
陸時了然。
AAAS最后篩選出的兩校,
達特茅斯學院建于1769年,
布朗大學創立于1764年,
歷史足夠悠久。
有趣地,它們都還是未來常春藤聯盟中的成員。
陸時拿起韋克斯曼的信開始閱讀,
尊敬的陸爵士,
聽聞美國科學促進會在籌劃新的扶助工程,而你將成為負責人,
此美國之幸、學術之幸,
謹向你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這里,我將簡明扼要地闡述達特茅斯學院的幾點優勢,
達特茅斯學院位于新罕布什爾州漢諾威鎮,于1769年12月13日創辦,是建校早于美國建國的九所殖民地學院之一。
說是“簡明扼要”,
但洋洋灑灑寫了整整三頁紙。
陸時讀完,感覺自己就像是審核簡歷的HR,
“感覺達特茅斯挺不錯的。”
韋爾蒂說道:“別這么急著下結論,布朗大學一點兒也不差。”
說著,把另一封信推了過來。
陸時一個頭兩個大,
“別別別,我還是不看了。到底讓哪所學校加入進來,就由AAAS來決定吧。這兩所學校都很好。”
韋爾蒂也苦惱,
“就是因為都好,我們才無法做出取舍。”
他抬頭瞄了一眼陸時,
“要不……”
都這樣了,陸時哪還不懂?
他說:“那便讓兩校一起加入進來,變成‘888工程’。”
韋爾蒂大喜,
“那就這么定了!”
陸時說:“既如此,咱們開始起草具體的章程吧。我過幾天便要回倫敦,盡量在這之前搞定。否則,用郵包傳遞文件會浪費很多時間。”
韋爾蒂點頭,
“章程我已經準備好了。”
陸時滿頭黑線,
顯然,AAAS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
每次加一所高校,也是有夠離譜的。
陸時對古德曼頷首示意,
后者會意,接過韋爾蒂送來的文件,開始逐條審核。
韋爾蒂展顏一笑,
“即日起,陸教授就是‘888工程’的部門負責人了,同時在公共項目辦公室也有職位。當然,你只是掛名,但華盛頓的總部肯定會給你留辦公室。”
對這些身份,陸時倒是無所謂,
只要不具體干活就好。
韋爾蒂繼續道:“既然陸教授已在AAAS身居高位,那么,還有一事你也要參與定奪。”
陸時好奇,
“怎么?”
韋爾蒂說道:“我們準備請托馬斯·威克利來創辦新的期刊。”
托馬斯·威克利,
陸時對這個人有印象,
“綜合醫學期刊《柳葉刀》的創辦人?”
韋爾蒂笑,
“此威克利非彼威克利,你說的那位已于1862年去世。當然,這不怪伱,歐美有很多人子承父名。我說的這位是威克利家族中,《柳葉刀》的第四位主編。”
所以說,這段時期的歐美也是很封建的,
如此看重科研水平的期刊,主編的位子也能搞子承父業的繼承制。
陸時好奇,
“AAAS不是有《科學》了嗎?”
韋爾蒂露出狡黠的笑,
“《科學》畢竟是綜合性的,影響因子不見得高。我們請威克利先生過來,主要是想搞生物、遺傳、醫學方面的期刊。”
陸時恍然大悟,
心想,
這幫美國佬也是會鉆空子。
生物這類學科不是沒有理論研究,只是比較少,大部分成果以實驗為主導,
這使得此類學科需要大量牛馬,
牛馬多了,論文就多,
論文多了,引用就多,
相關期刊的影響因子自然而然會攀升。
AAAS這是想在學術聲譽方面實現對歐洲的彎道超車呢
但這或許有些多此一舉,
按照歷史,《自然》、《科學》兩刊向來都是科學界的扛把子,影響因子的排名永遠霸占著一、二。
德先生不講道德,
賽先生不比賽。
期刊頂級與否在于誰愿意投稿、誰會去閱讀。
美國后來學術界的強悍,是國力強悍的外在表現。
陸時說:“新期刊,我當然支持。”
韋爾蒂說:“你支持就好。說實話,我們內部連期刊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Cell》。”
“嘖……”
陸時聽得咋舌。
學術界三大頂刊,
《自然》、《科學》、《細胞》,
都出現了。
只不過,按照歷史,《細胞》應該創辦于1974年,由愛思唯爾公司出版發行,
現在卻是早了70年,
連發行地也從歐洲到了美國。
韋爾蒂說道:“陸教授,我此來找你就是這兩件事。沒問題的話,我先和古德曼先生核定‘888工程’的章程了。”
陸時做了個請的手勢。
韋爾蒂和古德曼坐到了旁邊的書桌,開始逐條審閱文件。
馬克·吐溫看著他們的背影,嘆了口氣,
“唉……”
他搖頭道:“我最不喜歡美國人這點,不講規矩。”
“噗!咳咳咳……”
陸時當場笑噴出來,
沒想到,馬克·吐溫竟然有現代公知屬性,動不動發反思券。
韋爾蒂顯然也聽到了,
“你什么意思?”
馬克·吐溫說:“你來找陸教授兩件事,哪件守了規矩?本來是七所學校,現在硬要加一所;已經有《科學》了,結果還要為了影響因子搞什么《細胞》。”
韋爾蒂“額……”了一聲,
“你不懂學術。”
馬克·吐溫挑眉,
“我不懂?”
韋爾蒂低聲道:“搞新期刊,也是為了年輕學者著想。”
歐·亨利也不明白了,
“有《科學》這樣的權威,年輕學者在上面發刊,立即就能登堂入室,何必另起爐灶?”
韋爾蒂聽得直撇嘴,
“就說AAAS的《科學》編輯部,對于很多專家評審來說,別人做的新東西,特別是年輕人做的東西,他們看不懂也看不進去,根本分辨不出好壞,這種情況下……”
后面的話沒說完。
其實,也無須多說。
那些專家,徒子、徒孫一大推,在學術圈用“山頭”已經不足以形容了,而是“山脈”,
他們必然把項目、課題、評審當作自己的權力,然后心照不宣地利益互換,
年輕人能出頭?
房間內詭異的安靜,
眾人面面相覷。
良久,韋爾蒂嘀咕道:“早就說過了,我阿美自有國情在……”
馬克·吐溫:
韋爾蒂聳了聳肩,
“你也不用過于悲觀。歐洲也很爛,甚至早就爛完了,就比如剛才提到的《柳葉刀》,四任總編都姓‘威克利’。反倒是咱們更有活力。否則,《全球高校排名》也不會有那么多美國高校上榜。”
他掰著指頭數:
芝加哥大學,1890年創辦;
加州理工,1891年;
佐治亞理工,1885年;
這些都是未來耳熟能詳的名校。
而在20世紀初,它們還是那么的年輕、朝氣蓬勃。
總體上,這個時代還沒有到比爛的程度。
韋爾蒂輕笑,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
他又埋頭和古德曼忙去了。
陸時問馬克·吐溫:“克萊門先生,你找我來是想討論戲劇?”
馬克·吐溫點頭,
“是的。最近,我在考慮把《百萬英鎊》改編成劇本,這部中篇非常受歡迎。”
《百萬英鎊》是這個時代的爽文,
主角亨利一窮二白,兜比臉還干凈,
他恰巧獲得一張價值一百萬英鎊的特別版鈔票,雖然一個月后鈔票還是要還給主人,但他靠著鈔票投資,成了真正的百萬富翁并迎娶白富美,
而且,白富美的父親正是百萬英鎊鈔票的所有者。
里面有段劇情,
亨利第一次使用巨額鈔票是在小飯館,
酒吧招待見他衣衫襤褸便態度冷淡,但看到那張傳奇般的紙幣后,立即阿諛奉承,不敢收錢不說,還借錢給亨利花。
這是妥妥的裝X打臉。
當然,擱現代,這種套路連小白文都不會用,
但放在20世紀初就是暴殺。
有趣的是,馬克·吐溫甚至還寫過穿越文——
《康涅狄格美國佬在亞瑟王朝》。
故事里,美國人漢克·摩根穿越回亞瑟王朝時期,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順便和梅林攪基。
穿越裝X打臉,
屬于是爽文界的祖師爺了。
陸時好奇道:“在改編劇本時遇到了什么問題嗎?”
馬克·吐溫回答:“雖然這么說有些不謙虛,但必須承認的是,我是一個擅長用幽默諷刺的人。可這種幽默放在戲劇上,效果差很多。遠遠不如《是!首相》。”
那肯定是比不了的,
《是!首相》畢竟是現代電視劇,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文藝作品屬于降維打擊。
陸時沉吟,
“其實,沒必要強求兩者一致。美式幽默和英式幽默本就不同。”
美式幽默?
英式幽默?
馬克·吐溫有點兒懵。
倒不是說他察覺不出兩國文化正在分流,否則他也不會在自己的作品里強調“美國夢”,
他只是沒想到,陸時竟然將這個話用結論的語氣說出來。
很顯然,在陸時的心中,幽默文學已成體系。
馬克·吐溫坐直身體,
“陸教授,能請你說說區別嗎?”
“啊這……”
陸時陷入沉思,
良久,他說:“多民族導致美式幽默相對開放、直白,那種感覺就像……不正經地做正經事,所以,笑點通常是‘傻’這個字。就比如……”
他開始模仿某位名人,
沒有人,
比我,
更懂,
美國。
眾人先是安靜。
隨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不止。
陸時繼續道:“再說英國那邊。看過《是!首相》的就會發現,漢弗萊爵士特別喜歡正經地做不正經的事。所以,比起美式幽默的‘傻’,其笑點是‘壞’。”
馬克·吐溫緩緩道:“好像是這么一回事。”
陸時說:“所以,《百萬英鎊》要想改編成戲劇,一定要加快劇情節奏,同時,表演要更外放。”
簡而言之,一個字——
馬克·吐溫有些遲疑道:“可《百萬英鎊》的節奏已經很快了。還要怎么加快啊?”
陸時嘴角勾起,
“簡單得很,第一幕,五分鐘內就引出沖突;十分鐘內就要有亨利在飯館裝X打……坑蒙拐騙的片段。”
“啊?”
馬克·吐溫懵了,
“這能看?”
陸時笑,
“當然可以。”
十分鐘都夠演五段龍王歸來了。
他拿來紙筆,幾分鐘就按照《百萬英鎊》的劇情粗略地寫好了片段,
“你覺得如何?”
包括古德曼和韋爾蒂,幾個美國人都湊了過來。
他們看完后,一時間都沒說話。
片刻后,
“爽!”
歐·亨利低聲道:“這劇情,爽飛了!”
馬克·吐溫也贊同地說:“確實,看著就有種爽快感。但是放到英國,會被當成小丑劇吧?”
他想了想,又道:“沒辦法,幽默方式不同,我阿美自由國情在。”
老哥也會說這句話了。
但這么說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若是丘吉爾或沃德豪斯,看到這個片段必然會滿臉不屑,
兩人說不定會想:“我們的喜劇,盡量不要情感外露,不要浮夸的表情,不要學美國人,幽默就是要像我們一樣高冷。”
不過,
“愛德華國王說不定會喜歡這種。”
陸時如是說。
馬克·吐溫驚訝,
“愛德華國王是那種人?”
陸時沒再聊這個話題,轉而道:“總之,我認為這種寫法更合適。”
馬克·吐溫想了想,
“你能再深入地講一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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