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

第346章 盜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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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段時間的互揭老底,俱樂部內的氣氛變好了不少,

就連威廉姆斯和開爾文都能坐在一起喝酒。

兩人算不上冤家,

但在學術的意見上,多少有些分歧,

能坐下喝酒,確實難得。

這也正是諾獎有必要搞下去的原因之一——

讓科學家們有機會暫時放下工作,坐在一起交流,互通有無。

在場的科學家都是謙謙君子(至少表面如此),他們請陸時創作諷刺學術圈的黑暗,并非趕鴨子上架,而是開玩笑的成分居多,

所以,之后再也沒人提起此事。

娛樂活動又變回了老三樣——

喝酒、聊天、桌游。

普朗克、蕭伯納、愛因斯坦、陸時坐一桌玩大富翁。

愛因斯坦扔出一枚骰子,

“說起來,我現在在伯爾尼專利局工作,感覺學術壓榨的事確實在變多。”

伯爾尼專利局歷史最悠久、規模巨大,

在那里工作,能見識到全球最前沿的技術和科研成果,當然也能見識到最前沿的壓榨手段。

愛因斯坦收回骰子,開始移動棋子。

普朗克輕咳一聲,

“阿爾伯特,剛才擲的數字是5,你少挪動了一格。”

“這樣嗎?”

愛因斯坦半點兒也不臉紅,推動棋子再走一步,到了普朗克的土地。

他數出象征20的紙片遞給普朗克,

后者“哼”了一聲,轉向陸時,

“陸教授,你是怎么想的?”

陸時明白對方在問什么。

他不由得沉思,

在《全球高校排名》和影響因子推廣后,學術壓榨會變得越來越嚴重,這是早就料到了的,

圈子里,誰也不比誰干凈。

不過,惡化如此之快,堪比癌細胞的擴散速度,還是有些讓人驚訝。

正想著這些,愛因斯坦也忽然開口道:“馬克思,不對!你走的步數不對哦”

普朗克“啊?”了一聲,

“我都沒注意到。聊天聊得,有些分心。”

愛因斯坦點頭,

“對,我剛才也是。”

這話鬼才信。

頂尖的物理學家數不清6以下的數,說出去怕是叫人笑話。

陸時攤手,

“算了算了不玩了。”

他拿起茶杯淺酌一口,隨后問道:“阿爾伯特,你在專利局工作,見識過很多類似的事?”

愛因斯坦不明就里,但還是如實回答:“是見過不少。”

陸時起身,

“好,你跟我來。我的可能需要你來擔當顧問,給我提供一些事例做原型。”

普朗克:???

蕭伯納:???

愛因斯坦:???

“你真要寫?!”×3

三人異口同聲。

因為聲音有些大,周邊很多人都聽到了,下意識投來視線。

片刻后,陸時坐的桌子被團團圍住,

“陸,你要寫學術圈的事嗎?”

“我可以提供故事!”

“給我一個客串的角色吧”

科學家們七嘴八舌,

俱樂部變得喧嘩。

陸時趕緊起身,對四周說道:“各位,我準備寫的是一個短篇,劇情都已經想好了。受篇幅限制,安排不了太多角色,抱歉抱歉”

說完便麻溜地跑出了大門。

他沒有說謊,確實是已經想好了劇情。

第二天,清晨。

頂層海景陽臺艙房,陸時的房間。

透過舷窗,海天一色,

海面上,微波蕩漾,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仿佛無數顆小星星在跳躍。

艙內舒適而寧靜,

柔軟的座椅散發出淡淡的皮革香氣,讓人感到愜意。

在房間一側的組合沙發上,愛因斯坦、蕭伯納、普朗克三人正和衣而眠,

普朗克的臉上還蓋著一張稿紙,

伴隨他的呼吸,稿紙的一角被吹得不斷揚起。

另一邊,陸時剛完成的初稿,

書名:

《盜火》。

這是出自西方神話的典故,

故事主角普羅米修斯,

他從太陽神阿波羅那里盜走火種送給人類,給人類帶來了光明,卻因此受到宙斯的處罰,被綁在高加索山,每日忍受風吹日曬和鷲鷹啄食。

這則神話甚至曾被選入中國的教材,可見其認可度之高。

陸時伸個懶腰,開門準備問船員要一杯咖啡,

沒想到,外面竟然杵著幾個科學家。

湯姆生上前,

“陸教授,伱寫好了?”

陸時左右看看,

沒想到連老爺子開爾文也在,

“你們這是……專門早起,在門口等著我?”

湯姆生連連擺手,

“那怎么可能?我們就是碰巧路過。”

碰巧路過最上層頭等艙,

也是夠可以的。

陸時卻是懶得計較,說道:“我確實寫出來了,但只是初稿。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提一些修改意見。”

他回屋拿稿子,

結果,因為外面的吵鬧,屋里三人已經醒了。

陸時便干脆讓外面的人都進來,

一幫科學家、文學家全都聚在書桌前,認真地閱讀。

《盜火》攏共不到一萬字,

劇情也沒有多復雜,以影響因子推行后,壓榨日漸嚴重的學術圈為背景。

故事發生在柏林大學物理學院,

教授們把持資源,控制著手下碩士、博士的畢業,并以此為要挾,讓學生們當牛做馬,做實驗、寫論文,拼了命地產出,

而教授們卻只是畫大餅:

“這篇論文只要寫得好,我就給你第一作者。”

“明年就讓你畢業!”

“這次項目搞完,我給你撥發資金,還給你配實驗員!到時候,你就不用自己洗瓶子了。”

當然,只是嘴上說得好聽,

但口惠而實不至。

這就是第一章的內容。

湯姆生忍不住吐了個臟字兒,嘀咕道:“真實!太特么的真實了!”

他看向陸時,

“陸教授,你一直在倫敦政經這種文科、商科高校,怎么會對這種事如此熟悉?”

這話普朗克和愛因斯坦昨晚也問過。

陸時的回答是:

“殊途同歸。你們不會以為,只有學術圈才這樣吧?”

這么一說,大家都懂了。

陸時不只是教授,同時也是商業大亨、大英的KBE,

既是商業巨子,也是政治人物,必然吃過看過。

開爾文好奇,

“這部的主角是?”

陸時笑,

眾人看了眼第一章的篇幅,

只是介紹背景,用了一千多字,沒出現主角倒也不會顯得太拖沓。

他們往后翻,

沒想到,陸時塑造的主角身份特殊,既不是被壓榨的學生,也不是壓榨他人的教授,而是中間層——

一個剛剛提上來的講師。

主角名叫托伊斯,

在某方面,他也是被上面壓榨的角色,沒有資源、沒有資金,更沒有上升渠道。

于是,他開拓了一個新業務,輔導大佬手底下的博士生們水論文,靠此賺取大量傭金。

干這行,托伊斯可是好手。

但與此同時,他也要注意控制論文不能有太多干貨,

一方面是擔心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另一方面,

論文寫得那么好,博士生們都能順利取得學位,那還有誰給大佬當牛做馬?

托伊斯害怕自己輔導得太好,上位者被搞得下不來臺。

所以,他控制論文,讓其有一定水平,但水平又不至于高到能在影響因子很高的期刊上,

因為很多教授的畢業條件有一條:

博士生須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影響因子高于X的期刊上發表X篇論文。

這是最容易卡學生畢業的條件,

而且,因為是實打實的數據性指標,學生也挑不出理來。

別人能畢業,憑什么你不能?

卡斯滕斯嘀咕:

“艸!比起第一章,第二章更特么真實!”

這位仁兄今年將畢業,會繼承老師普朗克黑體輻射研究的衣缽。

從語氣中不難聽出,他現在也在干類似的事。

普朗克看他一眼,

“海因,你該不會是……”

卡斯滕斯趕緊挪開了視線,看著窗外,笑呵呵地說:“老師,今天的天氣真不錯。看!海鷗!”

“嘖……”

普朗克咋舌,

“看來有人是想來年再拿到學位了。”

卡斯滕斯聽得差點兒沒哭出來。

陸時輕笑,

“海因里希、馬克思,你們兩個怎么在現場給我們表演了一個《盜火》的故事背景呢?”

教授對學生的畢業生殺予奪,

不能說一模一樣,

只能說毫無區別。

普朗克尷尬,瞪了自家弟子一眼,沒再多說。

另一邊,盧瑟福問道:“陸教授,我對此不是很理解。博士生們產出得越好、越優質,畢業得越早,對教授不是更好嗎?”

陸時嘴角勾起,

“首先一點,工廠主會給一個有優質產出的工人更多假期嗎?”

“這個……”

盧瑟福無言以對。

陸時接著說:“第二點,你們昨天也聊了。很多教授的工作是社交,他們的科研能力已經不如自己的學生了。這種情況下,這些教授必須保證手下學生的數量。”

盧瑟福看了看自己的老師,

湯姆生聳聳肩,

“看吧,還是我厲害。像我這么一把年紀還沖在科研第一線,能帶著學生做實驗的,不多了。”

盧瑟福滿頭黑線,

不過,他在心里是認可老師的說法的。

得虧跟的是湯姆生,

換了別人,自己的學位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20世紀初的學術圈算是很干凈了,

到了21世紀,連《科學》和《自然》都開始出現大量數據造假,其他頂刊試驗完全無法重復的情況也會變得更普遍。

眾人開始看第三章,

托伊斯這么干了十幾年,還是一個小小的講師。

然而,劇情出現了重大轉折,

他輔導的一個學生因為連續六年無法畢業,在宿舍上吊自殺了。

尸體在七天后被發現,

自殺之前,他在墻上寫下:

也就是“我退出!”,或者“我不干了!”。

客艙內陷入了久久的寂靜,

因為這一段,陸時描寫得太好了。

托伊斯的每次呼吸都會被那股惡臭淹沒。

仿佛有一道操縱意識的魔咒在命令他逃跑,同時還在命令他的胃把自己擠干。

尸體的皮膚發綠,腐爛的血管構成了大理石狀的紋路,遍布尸斑。

七天……

托伊斯無法想象,

“為什么要用七天才發現?”

愛因斯坦嘆氣,

“能看得出來,這個學生的老板是真不把他當人。七天才發現學生不在,派人尋找,也是夠可以的。”

其余科學家緩緩點頭。

蕭伯納則更注重的是描寫,

他好奇道:“尸體就應該是這樣嗎?”

現場沒人能回答。

于是,他轉向陸時。

陸時攤手道:“道爾醫生給我科普過。”

蕭伯納忍不住吐槽道:“你們兩個湊在一起研究劇情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研究這個?偵探作家的事,真難懂。”

陸時大笑,

“基本都是道爾醫生一個人說,我在旁邊聽。我也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

這年頭還相對保守,也就醫生接觸尸體方便些。

蕭伯納沒多想,重新將注意力轉回。

在第三章里,托伊斯完成了思想的轉變,

然而,他過于人微言輕,

一個講師,改變不了什么。

于是,他只能嘗試竭盡全力地幫助博士生們做實驗、發論文,達到畢業的門檻。

第三章結束。

蕭伯納點點頭,

“主角完成了蛻變,開始救贖。我明白這部為什么叫《盜火》了。”

愛因斯坦跟著附和道:“這名字取得確實好。”

普羅米修斯,

其父,伊阿佩托斯,希臘神話中一個泰坦巨人;

其母,克呂墨涅,古希臘神話中的名望女神。

換句話說,普羅米修斯是神,

祂偏偏背叛了諸神,站在人類的一邊,和中的托伊斯非常相像。

更為有趣的是,宙斯對普羅米修斯的懲罰,除了將其綁在高加索山的懸崖上,還派一只鷲鷹每天啄食其肝臟,

因為在古希臘的神話中,肝臟被認為是人類情感的所在。

換句話說,神王宙斯認為普羅米修斯已經具備了人的特征。

蕭伯納說道:“難怪主角叫這個名字。”

“怎么?”

開爾文好奇道:“名字有什么細節?”

蕭伯納在旁邊找了一圈,拿起紙筆,寫下普羅米修斯名字的英文拼寫——

他在后五個字母下畫了一條線。

眾人恍然大悟,

原來托伊斯的拼寫“Theus”是化用而來。

陸時說道:“繼續往下看吧。”

眾人接著讀第四章,

沒想到,第四章開頭便是:

半年后。

學術審查委員會。

因為能取得學位的物理學博士生呈指數倍爆炸增長,

1個/2年→8個/1年,

相當于翻了四番。

柏林大學便成立了委員會調查此事,理所當然地查到了托伊斯的頭上。

委員會的委員們看著他,

有人問:“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屬于學術造假?能獲得學位的學生,必須得有自己的科研能力,而你的指導,讓我們的評判標準全都成為了一紙空文!”

但托伊斯沒有回答,

他只是看著那些委員,哈哈大笑。

委員又問:“你替哪些學生代寫了論文,如實地說。”

托伊斯笑得更大聲了。

劇情戛然而止。

客艙內,氣氛有變得異常安靜。

盧瑟福忽然問道:“陸教授,托伊斯為什么既沒有辯解,也沒有招供,只是笑呢?”

他的老師湯姆生看他一眼,

“托伊斯輔導博士生的時候一直留一手,甚至還賺取傭金。這種行為持續多久了?”

盧瑟福回答:“十幾年。”

湯姆生又問道:“十幾年的瞎胡搞,沒人調查他。結果,當他真的傾囊相授了,僅僅半年就被調查。”

盧瑟福無言以對,

換做是誰站在托伊斯的角度,都會覺得可笑吧?

過了片刻,

有人嘀咕一句,

“太真實了!太特么真實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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