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巨大的變故,發生只在一夜之間。
他本來是人人艷羨,父母雙全的貴公子,忽然之間,他就變成了人人同情,慘喪雙親的小孤兒。
君霖始終記得,當父母死訊傳來之時,自己正在研讀父親留給自己的古籍,他沒有哭,也沒有吵鬧,只是靜靜地將書翻到下一頁,直到看完這一篇章,才冷靜地放下書,站起來準備處理即將涌來的各類事情。
自那之后,君霖在人前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他蒼白的小臉上除了堅強還是堅強。拋開了一切玩樂,他像個大人似的,井井有條地處理府中事務。即便血滟滟幾次三番要求來幫忙,也被他委婉謝絕。
討伐無名之戰,以五只三等上品妖獸慘敗而終。
君天、傲云、花璞被殺害,乘疾、血滟滟重傷,君霖沒有像花真那樣大吵大鬧哭著要哥哥,也沒有像漣漣那樣看見渾身是血的姐姐害怕得瑟瑟發抖,他鎮靜從容地安排父親的手下處理雙親后事,甚至幫著花真一并處理花璞的后事。
乘疾重傷,在君府停留一天之后,就被他的屬下連夜送回北方之境他自己的府邸休養。同樣重傷的血滟滟在養了幾天傷之后,強撐著來到君府,跪下向君霖磕了三個響頭,直言若不是她無能,也不會讓君天夫婦喪命。小小的君霖鎮定地扶起血滟滟,在眾人之前十分大度地原諒了她,明言父母喪命,仇人是無名,與她無關。血滟滟不顧自己傷重,想要幫著君霖處理君天夫婦后事,一并打理府中事務,君霖則以她需要安心養傷為由婉拒了她。
一開始,君霖大方得體、鎮定自若的處事風范鎮住了不少妖獸,可慢慢地,一些品階高的妖獸大有不服氣之意,處處找茬。君霖幾番忍耐,他們卻得寸進尺,君霖找了個好時機,當眾斬殺了幾個帶頭的四品妖獸,就此立下真正屬于自己的威信。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驚懼了,君霖才多大,即便天資高修煉勤奮,卻如何能斬殺四品妖獸。不經意間,便有流言傳出,說君霖在君天臨行之前偷走了君天的內丹,君霖食用后妖力大增。
夜晚的君府,又恢復了平靜,君霖房內,小小的雪滿天坐在下首,奮筆疾書,為君霖抄寫府中所需的各類文案與賬目。只是今夜,雪滿天不似平時那樣,安安靜靜只顧埋頭抄書,而是不時將疑惑的眼神投向君霖,可卻一再欲言又止,沒有開口打擾君霖。
倒是君霖先發現了雪滿天奇怪的舉止,不禁好奇地開口問道:“怎么了,小滿?”
“君霖大人……”雖然君霖一再叮囑過雪滿天稱呼他為兄長,可雪滿天依舊不改尊稱,“外面流言蜚語不斷,說,說您偷用了君天大人的內丹……”
君霖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反問道:“你信嗎?”
“我……”雪滿天猶豫著不敢開口,他當然不相信這樣的事情,只是,如果君霖沒有用,那他現在大漲的妖力又是怎么回事,糾結再三,雪滿天抬起了頭,眼神已然變得十分堅定,“我相信大人!”
君霖如釋重負的微微一笑,“我怎會食用父親的內丹,只是父親和母親知道此行可能會有危險,二人合力,將他們的內丹之力與部分妖氣凝結成一顆金丹,留下來給我以防萬一。我現在必須盡快消化這顆金丹,盡早提升到三品之境,否則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家伙,會生吞活剝了我!”
雪滿天仍顯稚氣的臉上露出了憤恨的表情,“這些忘恩負義的家伙!他們忘記君天大人對他們的恩情了嗎!”
君霖倒是十分平靜,“人走茶涼,世事如此。”
霍然起身,雪滿天急急奔到君霖面前跪下,鄭重道:“我絕不會如此!我會永生永世效忠君霖大人您的!”
君霖趕緊起來一把將雪滿天拉了起來,“小滿,我當日不過是解了你一個小圍,你不必如此,也不必覺得一直欠著我的。”
雪滿天搖了搖頭,道:“在大人您看來,也許確實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于我而言不是。再此之前,哪怕是救了我的老師,也不過是同情我可憐我,學堂里其他人更不用提,沒有任何人瞧得起我這種無依無靠的人。君霖大人您不止是救了我,更是將我當作一個人來看待,也因為有人,其他人才漸漸用正眼瞧我。我才有了我的存在。因此我已經認定,我的存在價值,便是忠于您,為您做任何事!否則,我便會失去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小滿。”君霖內心感動,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一時之善,會換來一世之忠,“這些日子,若不是你一直在我身旁,陪伴我,指點我,我也不會撐到現在。”他拉起了雪滿天的手,“我們要繼續撐下去,不能讓外面的人小瞧了我們,我們兄弟倆,一起!”
雪滿天反手緊緊握住了君霖的手,無比堅定道:“我會一直陪著大人您的!”
不論外界傳的多么難聽,君天夫婦和花璞的葬禮總算風風光光地舉辦了,據僥幸逃回來的血滟滟和乘疾所說,君天他們三人被無名殺害并吃掉,尸骨無存,是以這次葬禮立的只是衣冠冢。君天三人在妖界揚名已久,來參加葬禮的妖獸絡繹不絕,場面很是盛大。
/風光過后,人群慢慢散去,壯麗的墳塋面前,最終只剩下四個人,四道小小的影子被日暮之光拉得老長,顯得分外蕭索。
君霖摸著墓碑,一直強撐的他,此時此刻,終于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墳前,放聲大哭了起來。雪滿天也在他身后跪下,默默流淚。
漣漣紅了眼圈,他們幾人的父兄前去,只有她姐姐歸來,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痛失親人的朋友,只是方才姐姐叫她一同離去之時,自己不顧姐姐兇厲的眼神,倔強地留下來,她只是想陪著君霖和花真。
一開始得知哥哥喪生的花真,一直不停地哭鬧,罵天罵地,還跑去漣漣家痛罵漣漣的姐姐,甚至在家痛罵自己的哥哥不守信用,與平日優雅慵懶的他完全不同。可直到他罵到嗓子嘶啞,哭到眼睛腫脹,他的哥哥也沒有回來。他似乎終于漸漸明白,無論他如何哭鬧,他的哥哥也不會回來了。
今日葬禮,花真看起來比任何人都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酷。
君霖的痛哭漣漣能理解,面無表情的花真則叫她看不懂了,她拉了拉花真的衣袖,小聲問道:“你,你沒事吧。”
花真不言不語,也沒有理會漣漣,只是看著失聲痛哭的君霖,十分有耐心地等待君霖哭完。
君霖的眼淚壓抑了太久,他哭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終于慢慢止住,直感到眼睛無比酸痛,喉嚨也腫脹得辛苦,回頭看花真一臉平靜,他大感意外,啞著嗓子道:“花真,你怎么了?”
“大仇未報,我省點力氣。”花真冷淡地開口,即便他知道君霖是此刻與他最同病相憐之人,他也不愿與他悲悲戚戚互舔傷口。
“你,想著去報仇嗎?”漣漣小心翼翼地開口:“可是,五只三等妖獸都拼不過他,他,他可能已經是二品甚至可能是一品的妖獸了!”
“那又如何。”花真決絕道:“我知道現在的我是自不量力,我今天來,主要是與你們告別,我會去我家族秘境閉關修煉,不到二品絕不出關。”
“二品?你現在連四品都不到。”漣漣不可思議地開口。
倒是君霖,保持冷靜,開口問道:“你哥哥應該給你留了金丹。”
花真不避忌地點點頭,“是,消化金丹之后再修煉,突破三品不是問題,哥哥曾經說過,我比他更有潛力跨入二品境界,我哥哥,不會騙我的。”他聲音漸漸低迷,眼圈微微泛紅,可最終還是保持著冷淡的姿態。
“好,希望來日相見,你已是二品的大妖獸。”君霖把手放在花真的肩膀上,用力捏緊,花真性子向來冷淡,可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到底有情分在。
“你也是。”花真點頭,“你我將來,還要聯手呢。”
君霖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漣漣一聽花真要走,眼淚就開始在眼眶里打轉,見君霖也不挽留,當即大哭起來,“我不!本來君霖就已經決定不再去學堂了,這下你也走了,我,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哇!”
花真摸了摸她的頭,“你還有姐姐,我,君霖,我們什么都沒有了。”
“你胡說!”漣漣哇哇大哭,“你們明明就還有我!我一直都會在你們身邊的!哇!”她哭得傷心,說得也真心。
君霖和花真自然感動,他們家中沒有姐妹,一直將漣漣看作他們的小妹妹,兩人一起安慰漣漣,約定來日三人必定會再次相見。
三只小小的手交疊在一起,君霖又強硬地將雪滿天的手也按了上去,孩子們的情誼如此純潔,也如此可貴,此刻的他們堅信,來日,三人會再次重聚,一切,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