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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肅和陽筠聊了快兩個時辰,期間陽筠起身兩次去喝茶。
說了這么久,換作是誰嗓子都干了。講起什么武承肅都頭頭是道,偏陽筠每次提起妹妹,他就不接話了。
東宮的事情陽筠做不了主,想要見陽筱,只能靠武承肅開口,由皇后允準。她又想讓陽筱在八鳳殿住一陣子,更要加倍小心,不容有失。
然而“欲速不達”,陽筠覺得倒也不急在這一時,反正太子也不見得為她破例,既然他如今愿意和她說話,遲早還是有機會再提的。
快到子正的時候陽筠有了睡意,武承肅那邊說話,她這邊只是“嗯”一聲。
武承肅猜到陽筠是困了,他也還沒休冬假,第二日早朝總是要上的,又說了幾句,見陽筠沒了聲音,他便也迷迷糊糊睡了。
一夜無夢,他從來不太做夢,只很早前有一陣子多夢。
那段時間,武承肅經常夢見燕皇武岳把他扔在水里溺死,或者把刀架在他的脖頸,而夢里的他都還只是嬰兒。皇后錢氏站在那里,血浸透了錢氏的裙子,地上也流了好一大攤血,錢氏伸出雙手要救他,卻怎么也夠不著。
寅正時分武承肅起床,陽筠也跟著起來,親自服侍他梳洗穿戴。武承肅就在八鳳殿用了早膳,臨出門時忽然回頭,看著陽筠微微一笑。
他也不說話,只笑了一笑便走了,陽筠免不了又是一番猜測。雖然猜不出什么,但她直覺武承肅的笑是善意的,便也不多加縈懷。
不過正是因為他方才忽然站住,回頭那一笑間,她才頭一次看清他的臉。
武承肅膚色略沉,面部輪廓分明,眼神異常深邃,五官雖不很驚艷,湊在一起卻能給人俊朗之感。
遠沒有周繹好看。
周繹唇色光紅,朗目疏眉,加上鼻如懸膽,口角如弓,雖行事處處透著霸道,卻更有一種疏闊之氣,讓人自慚形穢之余,又迫切想要與之相交。
武承肅則如帶著冰刀霜劍一般,威懾力十足,讓人望而生畏,也會讓人因為他在身邊而感到憋悶。
陽筠叫珠兒過來磨墨,靜靜地默起詩來。
是一首《子衿》。
珠兒伸頭去看,那些字她倒是都認得,意思似乎也很好懂,只是不明白太子才出去,娘娘抄這個是為了誰。
昨兒一晚上陽筠都沒叫侍女,門外又聽不到什么聲音,印兒與釧兒也猜到二人未發生什么。釧兒不知之前的事,只當太子有許多話要和娘娘說,印兒卻有些擔心。
不過已經能好好說上兩個時辰的話,臨走太子還回頭笑了一笑,總還算是好事。
接著的三天武承肅十分忙碌,馬上就是冬假了,一堆大小事要他處理、決定,便都宿在了崇仁殿里,也沒想起來遣人送東西給陽筠。
陽筠倒也不盼他,仍舊自顧自地抄詩,但抄來抄去,總還是一首《子衿》。
宜秋宮那邊就沒這么恬然了。
衛良娣聽了秀橘的話,本以為可以散播些謠言,借機打壓陽筠。
臨盆之期漸近,看望她的人都是三五成群結伴而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礙著人多不好說話,衛良娣幾次提起高陽國神秘,想要引到九尾狐上,整個東宮都沒人買賬,竟連一個順著說的都沒有。
陽筠也偶爾跟著其他人過來看看,什么東西都不送不說,自從太子宿在八鳳殿,陽筠更是幾日不來宜秋宮。
想到陽筠的樣子,衛良媛又一陣腹痛,她摸著肚子暗恨,倒也因為個肚子看開了些:待她生了兒子,看太子疼誰。
第四日,武承肅早早派人來告訴陽筠,說他晚上要來八鳳殿。陽筠照舊安排了晚膳,待武承肅來,親自服侍他用膳畢。
武承肅無聊,不覺又走到書房,這一次倒不像上回那般拘謹,他將裝香粉的罐子打開了兩個嗅了嗅,又到書架上翻了翻,轉身看到似乎是陽筠練字的一摞紙,撿起來看時發現滿篇都是《子衿》。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她就這么想他?武承肅隱約有幾分欣喜,卻又怕是陽筠故意擱在這兒給他瞧的。
陽筠見他盯著紙看,知道他又有了什么想法,也不知他是多心了還是疑心了,疑心的是她抄《子衿》的原因還是目的。
她其實只是舍不得這三天的心心念念,才沒忍心丟了這幾張紙。
可太子顯然在想事,陽筠不愿他把她這幾篇字想得那么歪——他似乎從來不會往好處想。
“寫的不好看,怎么還看了這么久?”陽筠問道,語氣十分坦蕩。
武承肅回過神來,淡淡道:“字還不錯,多看了看。”
“哪里就不錯了,”陽筠笑著將武承肅手里的紙抽回,忍痛團成一團丟在地上,“不過是教珠兒識字,隨手寫的。從前教筱兒這個,她不愛學,昨兒教珠兒識字時,忽然想起來罷了。”
武承肅“嗯”了一聲,從粗陶矮缸里隨便拿起一卷較新的畫軸,打開看是一幅山河圖,看得出作畫的人是有意模仿,卻又心不在焉。
“這是你畫的?”
陽筠笑著將畫軸也接過來卷了,又擱回缸里。
“照著從前看過的一幅畫臨摹,總是畫不太像。”
武承肅彼時正拿了一卷半舊的畫軸,聞言不由詫異,打開看果然還是一幅一模一樣的山河圖,細微處雖然許多不同,但明顯臨的是同一幅。料想原作是山河壯闊,陽筠筆下的山河卻有絕塵之勢。
好好一幅乾坤社稷圖,分明被她畫成了“心遠地自偏”。
莫非她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
武承肅心下好奇,開口問陽筠可否再撫次琴。陽筠也不好再拒他,一邊問武承肅想聽什么,一邊親自取了仲尼琴下來。
“便《陽春白雪》吧。”不知這么一支曲子,她是不是也彈得出與眾不同來。
陽筠嘴上應著,心里卻將武承肅直接看成周紀一般的人。
還沒將琴放好,姜華進來報說衛良娣肚子又疼了。武承肅懶得理,讓姜華直接去請醫官來。
姜華卻站著不動,低頭道:
“宜秋宮請殿下親自去,說是衛良娣見紅,已經叫了醫官了。”君子聚義堂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