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一四七回 延福宮

魏世杰是按照旨意做事,因此才只備了一架乘輿。若有人問起,他大可說圣上無明旨要兩架,以為太子殿下身強體健,坐了乘輿未免不合規矩,便沒替太子也備下。

而只有一架乘輿,陽筠自然不好坐上去。雖說妾妃才需牢記卻輦之德,太子妃按制可與太子同乘,或各乘一輿,但也沒有太子妃端坐其上,太子殿下徒步而行的道理。

陽筠看著武承肅暗喜的模樣,原本繃著的心禁不住松了一些。

她現在最煩就是進宮,不為別的,就為了躲開錢皇后。

看著錢皇后沒什么動靜,可她越是這么消停,陽筠便越不能心安。待在東宮里還好說,只要不常出八鳳殿,便沒有多大風險。每次出門,即便是去段良媛那里,珠兒幾個也都加倍小心,生怕陽筠滑了腳,或被人沖撞了去。

今日是中秋,入宮的事是推不掉了的,原以為一路小心著也便罷了,沒曾想才剛進宮門,便遇上了恩賜乘輿的事。想到錢皇后正坐在殿內等著,陽筠幾個不免心中忐忑,不知道她還有什么后招。

宮宴照舊設在延福宮,取其規模宏大、位置合理,兼之景觀眾多,殿、臺、亭、閣取名雅致、處處是景,十分富于詩意,便是平日宴飲不需賞月,也是一個難得的好去處。

東宮眾人自延福宮東門晨暉門入,直接進了大殿延福殿,先給帝、后叩首問安。

陽筠剛要跪下,武岳便出言讓人攙住。

“太子妃有孕在身,行動不便,這些虛禮能免便都免了罷!”武岳笑呵呵的,一副慈父的模樣,待其他幾人叩首畢,便吩咐各人落座。

陽筠四下張望了一圈,見諸位王爺、世子早已入席,席間另有幾位王妃、世子夫人,都是她之前見過的,倒也不覺生分。

眾人紛紛給陽筠問安,均不過寥寥幾句,聲音也都不大,說得又中規中矩。因此雖然問安的人多,卻不顯嘴雜。有幾個生過孩子的,難免話多一些,但也只是問陽筠起居飲食,旨在表示關切,并非真要問個清楚。

錢皇后的話則更少,她雖處處對陽筠表示關心,卻不跟著問東問西。一來是她不好相問,問多了顯得自己所知太少,讓眾人均知她與東宮不和;二來,陽筠身子如何,錢皇后根本就不在意。

直到眾人寒暄得差不多了,錢皇后才又開口,說后頭備下了歇息之處。

“太子妃近來疲乏,這宮宴又得至晚才散,略坐一會兒表表心意也便罷了,可別一直陪著,再累壞了身子。”錢皇后一臉慈愛,笑著柔聲對陽筠道,“后頭蕊珠殿的偏殿里早備下了,若覺得乏累千萬別不好意思,直接去歇著就是了。”

一眾命婦聽了,紛紛贊錢皇后賢德寬和,又說她疼愛兒媳,夸陽筠有福。陽筠笑著一一應了,心下愈覺不安。

她若果真累了,只能自己去蕊珠殿,武承肅斷不能跟著,屆時若真有人要動手腳,自己豈不是插翅也難逃?

連武承肅聽了,都覺得那蕊珠殿去不得。

要說錢皇后能坐得住,換是誰都不信,害陽筠不過是遲早的事。若擱在從前,武承肅倒不會太過擔心,想來錢皇后不會在自己安排的地方動什么手腳,那樣太容易被人查出,錢皇后得不到一點好處。

可如今錢氏在東宮式微,保不齊錢皇后就要鋌而走險,拼個玉石俱焚。且她若要害陽筠,勢必把戲做足,面子上想是查不出什么紕漏。

武承肅竟隱隱有些害怕。看來有太多細節是他未曾考慮到的,以后少不得要時時處處留心。他大大方方地看著陽筠,示意陽筠防范。

陽筠略低了眉眼,示意他自己心中有數。

錢皇后口口聲聲為了她著想,她倒不好現在推辭,少不得要強撐三個多時辰,至宮宴散了回八鳳殿好好歇著去。她先與眾人謙虛了兩句,接著便磨蹭著起身,只說要拜謝錢皇后。

錢皇后咬了咬牙,強笑著讓人過去扶起陽筠,不教她拜下去。

“連陛下都說免了你的禮,怎么倒來拜我?”

陽筠聞言果然立即站住,說了好些感激的話,又與錢氏閑聊幾句有孕辛苦,便重新落座了。她本就沒打算拜,武岳恩準她免禮,諒錢氏也不敢受。

錢皇后不癡不傻,早知陽筠無意拜她,卻非要做個樣子給人看,心中愈發恨得厲害。

少頃宴開,歌舞之類一如往常,并不覺有何出眾,只有“奔月”中扮嫦娥的舞姬還算不錯,舉手投足頗有章法,令陽筠看得有些出神。

說起來,她已二年有余沒跳舞了,甚至連念頭都未曾動過,想來此生再無機會舞一曲,哪怕是為了武承肅。

歌舞退去,演樂伊始。

殿上于此時傳菜,不過片刻便都上齊。

陽筠看著那些菜肴,忍不住落下淚來。

有人注意到太子妃的異樣,卻都裝作沒瞧見一般,只有錢皇后開了口,問陽筠是否覺得不適。

陽筠聞言起身,不顧宮人攔阻,強自跪下給帝后叩了個頭。她不過朝著上位一拜,心中感激的卻只有皇帝一個,沒錢皇后什么事。

料想錢皇后不知這些高陽菜式,便是知道,也不會為她費心。

“兒臣離鄉日久,不免思念高陽鄉土人情,卻因身為武氏婦人,不敢私作妄念。”陽筠跪著說道,“如今身懷有孕,思鄉之情日盛,竟隱約不受控制,常想著便只有一抔鄉土,也足以慰懷。不望竟勞帝后掛念,備下了這許多菜肴,兒臣無以為報,唯請帝后受兒一拜。”

說完,陽筠又磕了個頭,這才由珠兒、秋云扶著起身,依照吩咐重新坐了。

武承肅這才知道今日這些新鮮菜式都是由高陽而來。

他忽覺不安。

武岳未必這般細心,雖說他要捧著陽筠,卻難做到這般細致的地步,說是錢皇后特意教人備下的,似乎更為合情合理。

陽筠既明說了思鄉情切,就算她沒什么胃口,也會將這些菜肴一一嘗過吧?若果然是錢氏所為,這菜又是沖著陽筠而來,自然都是吃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