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一五七回 重陽日

崇明殿議事畢,武承肅便往八鳳殿去。他毫不顧忌地把朝上的事都說給陽筠聽,又講了武岳與他私下里說的那些話,問陽筠武岳是何意。

“外頭的事我能懂多少呢?怕是連紙上談兵也不如。”陽筠正在內室來回走著,見武承肅問她這個,不禁無奈一笑,道,“左不過是浩浩湯湯去祈福罷,我倒想不出別的什么了。”

“可父皇似乎計劃著擬什么詔書。”武承肅頗不放心,“定是與你有關,卻不知他是何打算。”

“想來不是存心使壞,不過是捧著我罷了,你倒不必如此勞心。”陽筠笑著安撫他道。

武承肅搖了搖頭。

“我倒也知道父皇如今定會捧著你,若父皇真心與我修好,以后也會對你多加照拂。只是‘日中則昃,月盈則食’,這‘登高跌重’的道理我時刻謹記于心。”

陽筠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武承肅的苦心,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硬生生地岔開話題,說起段良媛與璟哥兒的事來。

“璟哥兒如今正是好動的時候,走起路來橫沖直撞的,段良媛不敢帶他過來,”陽筠微笑道,“我倒真想讓她帶過來瞧瞧呢。”

“璟哥兒不夠機靈,也不知在延芳殿能不能好些。”武承肅苦笑道,“要還跟現在一樣,再過兩年也難啟蒙。”

陽筠嗔了武承肅一眼,撇了撇嘴,道:

“那可是殿下自己的孩子,竟忍心說出這些話來。我瞧著璟哥兒倒好,不過是徐昭訓教得不好罷了,如今養在延芳殿,必定趕得上琰哥兒的。”

陽筠嘴上這么說,心里卻知道武承肅的苦。都是他的骨肉,他哪里舍得說喪氣話?然而璟哥兒看著心智雖全,行動上卻確實不大靈光,也不知段良媛養起來是否辛苦。

武承肅但笑不語。因陽筠提到徐昭訓,他便想起楚奉儀死得蹊蹺,本想與陽筠探討一番,卻怕她孕中多思,對身子不利,不得不把話咽了下去。

無論是誰把消息遞進東宮,其居心都實在險惡。此舉既可以挑撥武岳父子的關系,又可順帶著讓錢氏被人懷疑,且東宮、慈元殿與崇政殿全都討不到好。

能提前知道楚冀才奏本內容的,只有武岳的親信及門下省的人,或許還有楚冀才的門客,但能將上奏時間掌握的如此準確的,便只有門下省了。武承肅特意問東宮屬臣門下省過奏本一般要用多久,便是為了驗證此事。

武岳做戲向來做足全套,他自然不會露面催促門下省,更不會與他們定個上疏的日子,楚冀才的奏本該怎么審還怎么審。而既然眾人答二、三天不等,那么恐怕連楚冀才自己都無法準確知道,那彈劾歐陽充的奏折究竟哪日才能遞到御前。

如此說來,原本武承肅以為如鐵桶一般的北省,已經被人撬出了一條縫。

這縫開在了掌握朝臣動向的門下省,而非明悉圣意的中書省,說明中書省尚還穩當,而幕后之人的目的,更多的在于朝堂之人,而不在武岳的謀劃。

雖說事情更像周道昭所為,但不知為何,武承肅總放心不下衛氏。

這事怕沒那么容易查明,若要查個清楚,勢必要將門下省翻個底兒掉,武岳首先就會得到消息。萬一真是武岳糊涂,讓人害了楚奉儀,武承肅此舉豈不是更像挑釁?

不想先經過門下省,怕只能從瓊思殿查起。可仇良媛本就時常啼哭,如若讓她知道自己殿中有這樣的人,而武承肅又在清查瓊思殿,怕她又要哭鬧,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

這一回武承肅卻是多心,仇良媛只會配合著查人。

她倒也算得上是“吃一塹長一智”,自從被衛良娣坑了之后,仇良媛遇事便多留了兩個心眼。待漸漸看出武承肅對陽筠用情至深,仇良媛愈發清醒了,從前父母的教誨原本被她忘得干凈,如今卻都撿了回來,當真有個名門淑女的樣子。

雖比從前懂事許多,仇良媛仍有心結解不開。她總是忍不住想要報復衛良娣,哪怕讓她吃個悶虧也好。

至于陽筠,仇良媛如今只有羨慕的份兒,連嫉妒也不敢了。太子殿下的真心她自問求不得,與其輾轉反側,不如自己放手來得干凈。況且陽筠不曾坑害于她,仇良媛對陽筠非但不恨,反而莫名地生出一股同仇敵愾之心來。

之后發生的事,讓仇良媛與其他許多女眷連羨慕也是不能,竟只剩下感慨了。

九月初九日也是燕國的假期,當停朝一日。燕皇武岳與皇后、太子丑時便祭拜祖先,后乘車輦出行,一路去了大相國寺,趕在卯正時分到了妙峰山腳。

那大相國寺建便在妙峰山頂,連燕皇在內,一行人全部步行而上,既取登高之意,又表禮佛之心。

辰初時分眾人登頂,大相國寺住持寬性禪師親來迎駕。

武岳一行先禮佛畢,便將各人手抄經書奉上,并送上齋僧供僧的盆子,請住持親自主持法事,為太子妃及腹中胎兒祈福。那經書與中元節所供數量一致,只是少了陽筠自己那份。

寬性禪師將經書供奉佛前,帶領全寺四百余僧眾誦經畢,將武岳引到禪房歇息。武岳卻不肯就歇,向寬性禪師請教佛法,二人閉門講了許久,直到寺中備好素齋,小沙彌來請午膳才罷。

武岳在禪房時,錢皇后便去拜菩薩。她口中念念有詞,祈求菩薩保佑陽筠生產順利、母子平安之類,于佛前誦了半天經文。武承肅在旁聽見,竟面無表情走開去,在寺中信步,邊走邊看。錢皇后也不理他,拜了又拜,倒真像有十分誠心的信女一般。

待用過午膳,武岳謝過寬性禪師,一行人便又浩浩蕩蕩地回皇城去了。沿途不少百姓遠遠地圍觀,皆道今年奇怪,帝后親自出門登高不說,還跑去妙峰山帶了許久。

第二日開朝,便有圣旨頒出,言太子妃有孕,功在社稷,為太子妃及腹中胎兒積福,特大赦于天下,拘押之期止余三年、非慣犯者,各州府記錄后便均可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