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三一三回 終身誤

沈夫人不伸手去接點心,只微笑著對青英道:

“你且坐著說話罷!我又不餓,又不饞,只在你這里喝杯茶就是,點心就不用了。”

青英也不硬讓她,恭聲道“是”,便將點心又放在匣子里,只把才剛用過的帕子遞給身旁婢女,吩咐她們下去。

“點心留在這里,你們下去就是。”

眾人恭敬應了,躬身退了出去,青英這才轉過臉來,看著沈夫人甜甜一笑。

沈夫人暗暗點頭,心道青英果然愈發好了。然而一想到她腹中總沒個動靜,沈夫人又忍不住皺眉,轉而想起并非周繹不懂事,實在是輕重利弊難以權衡,竟只有這樣才最穩妥,以至于耽誤了青英。

說到底,竟還是一人作孽。

也不知自己將來又會如何收場。

因心中苦悶難耐,室內又再無旁人,沈夫人那一聲嘆氣忽然就出了口。

青英心中一緊,以為沈夫人果真為了周紀之事煩悶,卻因忌諱而不敢直言提及,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勸慰,倒有些手足無措了。

沈夫人將青英的窘態看在眼里,忽然覺得心中一輕,忍不住笑著輕嘆道:

“才剛還覺得你像個樣子了,這會子看你,竟還是個小孩子!”

沈青英聞言抿嘴一笑,低頭頷首,眉眼往下一順,露出些小女兒的情狀來。沈夫人見了,心中又是一松,臉上便又寬了兩分,才剛在周道昭那里討的氣似乎散了大半。

見沈夫人面色好看了些,沈青英也松了一口氣。

沈青英心中并不當真覺得羞愧,不過是沈夫人笑著說她像個孩子,她便順勢做出個女孩子的樣子,哄著沈夫人寬寬心、略笑一笑罷了。如今看來,自己這招竟有些效用。

沈夫人又問了她兩句“近來如何”“方才在做些什么”之類的話,青英一一規矩地答了,沈夫人便不再說話。

青英見了,才剛略安的心又提了起來,心說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竟能令沈夫人如此勞神。

果然不出她所料,還真就出了大事。

沈夫人覺得青英懂事,且此舉又是為了保她們沈家根本,想來青英不會反對,便用不緊不慢的語氣將要給周繹納妾的事說了。

青英當即怔在那里。

她心中先是一陣酸楚,舍不得將表哥就這般拱手讓人,更不敢想象周繹與旁的女子云雨的模樣。然而不過一瞬之后青英便又覺得自己過慮,表哥與她是自小的情分,對她都這般冷淡疏離,對新納的妾室想必也是十分敷衍,自然一份真心也無。

話雖如此說,想到周繹與旁人歡好,沈青英總覺得心口陣陣酸脹的,令她憋悶得難受,且那感覺一陣強過一陣,竟不能輕易排解。

若果真把周繹拱手讓給了陽筠,只怕她心里還要好受一些。

看著青英臉色變幻,沈夫人不禁暗暗嘆氣。

當初自己對周道昭,也是如青英這般罷?

幸好周繹不像他父親一般狠心薄幸,竟然近乎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不會因為妾室家族得力就薄待了青英。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沈青英才更不能釋懷。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青英終于回過神來。發覺到沈羽半晌也沒說一個字,青英不禁有些羞愧,在心中暗罵自己白讀了《女誡》《女訓》。

“此事全憑母親做主。”青英大大方方道。

“我做主倒是無妨,陳理那邊我也會先知會了他,只是你這里卻是要先說的。”沈夫人說著,攜過沈青英的手,耐心道,“非是我將錯怪在你頭上——陳理是個什么性子,我比你還要清楚,這會子納妾進來,怕他比從前更要敷衍,立時就要住到軍營里去也未必。”

沈青英被人說中了心事,不禁輕輕抿了抿嘴,眉眼也更低了一些。

沈夫人知道話太露骨,卻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從前他怎么胡鬧也就罷了,我也說過他,并沒見有什么效用;如今我卻知道,他如今可不再胡鬧了。

“你也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他的為難之處,我看你的樣子,想來也是未曾怪過他的。因此我更心疼你一些,他雖也心苦,我倒不太心疼他。

“只是納妾之事并非我一人就能決定,故而先來與你說一說。

“此事少不得要你受委屈,我心里也替你委屈,然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總不能讓外人看著不倫不類。

“陳理對這事必然要有微詞,或許又要忽然混賬起來,死也不肯也未必。若果然如此,后果便嚴重了——且不說陳理如何,你的去留如何,便是今后咱們幾人的倚仗也要沒了。

“況且妾室的人選要你與我一同相看,我怎么也不好繞過了你去,你跟著我一起,擇了家世、人品、樣貌都好的留下兩個,應付過眼前也就是了。”

沈青英只低著頭不說話,沈夫人話到了這里,卻不知要如何繼續說下去。

正覺尷尬,沈青英忽然抬了頭,定定看著沈夫人,正色道:

“青英明白,請母親安排就是,青英無不順從。”

說著,沈青英眼眶一紅,眼里驀地蒙上了一層淚。她強忍著不讓淚掉下來,尋思著說句玩笑話,也給自己寬寬心,不知怎么竟說出了“再不濟,便請夫君去軍營里住便罷了”。

這話一出口,沈青英心里自然更加不是滋味,眼淚也再繃不住,就那么一顆顆滾落了下來。

周繹雖和她同床而眠,卻與他睡在外頭沒什么兩樣。這事天知地知,沈夫人也必然心知肚明。然而沈夫人卻似沒聽懂一般,故意岔過了這話去,又囑咐了青英幾句,讓青英愈發感慨了。

她二人在這里說著話,周道昭那邊卻一直在出神。

還以為自己都準備得妥當,無論什么事都能好好應對,真個事到臨頭了才知道,他周道昭原來竟也不過是俗人一個罷了。這骨肉親情,哪是能說拋就拋的呢?

若非勢如騎虎,他也不會毫不猶豫地把兒子送出去。

想起沈夫人方才決然的模樣,周道昭不禁有些心疼,第二日上他便病倒了。(